第16章

總壇所謂的“好飯”,不過粗茶淡飯多加了一條精心烹制的魚。

謝懷安還在裝瞎子,管他裝得像不像到底享受了一把特殊待遇:鴻曜屏退了作陪的二當家,與謝懷安同坐一桌親自動手布菜挑刺。

當今世道奸人猖獗、國事傾頹,大景朝的皇帝算是個腦袋別在腰帶上隨時會沒的位置。

但畢竟大景未亡,皇帝依舊是皇帝,放下身段伺候人時格外引人注目。

更何況他伺候的還不是天師,是個瞧上去光風霽月、冰潔淵清,舉手擡足都讓陋室熠熠生輝的人。

無時無刻的注目下,謝懷安這頓飯吃得渾身冒汗,身板挺得快發僵了。天知道他上一次這麽端著是什麽時候,現在他只想趕緊躺下,變回一只鹹魚。

飯後,被允許一同用膳的周隱不知想通了什麽關節,端正地朝謝懷安和鴻曜行了大禮,轉身跟著裴閣主走了。

鴻曜安頓好了謝懷安,自己也匆匆離去。

圓臉暗衛陪在謝懷安身邊,全程躬身低頭,過一會尋了個借口陪著笑退去。

謝懷安:“…”

這幫人幹什麽,都等著去看天氣了嗎?

人都走了,謝懷安樂得自在,卸去白紗,活動了一下發酸的肩背,揉著發撐的胃到處溜達。

不一會,一個他熟悉的戴面紗的身影拎著一個大鳥籠子來到門口。

“喳喳喳!懷安,喳喳!”大鸚鵡撲騰起來。

謝懷安定睛一看:“胖胖,空青!”

“陛下說怕是要在總壇過兩夜了,特地叫婢子過來。”空青溫聲說道,安頓好鸚鵡,手腳麻利地換起殿中的陳設。

她不是空手前來,身後有圓臉暗衛搬來的幾個大箱子,分別裝了寢衣被褥等日常用度、玉器珍玩等裝飾擺件。不一會,玄機閣總壇簡素的客房被改得富麗堂皇。

“會不會太麻煩了……”謝懷安盤腿坐在床上,震驚地看著空青開始換纏枝蓮紋地毯。

若不是太大件,他懷疑女官會把沒有雕花的門窗都給拆換了。

“現在宮裏頭都在傳,陛下和侍君出來過恩愛日子了。這些用度自然得拿出來,不拿才奇怪……”空青解釋道,“住過後婢子會收好貼身的物什,其余陳設裴閣主會賣出個好價錢。”

“賣?”謝懷安摸著精細的緞面,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空青邊幹活邊說:“眼下談不上什麽規制,城裏幾家大戶的用度都堪比皇宮,但天師眼光高,宮裏出來的總歸要好些。東西拿出來,玄機閣轉手一賣,拿到的錢能為陛下做些小事,也能補貼各處的弟子們,算是一舉多得。”

“學到了……”謝懷安誠懇道。

他很快聯想到,玄機閣如果變賣宮裏的物件不只有這些好處。

首先明著告訴天師皇帝的行蹤,算是在搞陽謀;其次賣出去又顯得玄機閣和天師所在的皇城關系密切,方便打天聖教的招牌;買這些的人非富即貴,少不得能做些情報交易;最後才是實打實地錢財入賬。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有空青在就等於有了萬能管家,謝懷安開開心心地過起了喝茶逗鳥的日子,不時調弄一下系統的功能,跟蹤是否有日蝕的新情況。

另一些人就沒有這種閑心了。

玄機閣總壇為中心,無數指令被發到昭歌城內位於各個繁華之地的分壇。琴樓酒肆人多眼雜,有專門的弟子收到密信,或放信鴿或親自趕路,將指令傳到外地驛站。

為省時間,鴻曜自己培養起的情報勢力也分出幾個擅長趕路的好手,一路隱匿行蹤出了城,就為了記下目的地的天氣。

第二天深夜,謝懷安已睡熟,總壇的某處密室燭光搖曳。

裴修儀面色凝重地破解密文,再將信息與謝懷安所做的預測一一比對。

他試圖找到破綻,說服鴻曜這都是一場騙局,然而句句精準無誤,甚至沒有缺漏。

說陰轉雷雨,當日必有驚雷電閃。說晴轉多雲,必是止步於漫天陰雲,哪怕天氣濕悶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下雨,都不會掉下一滴水珠。

那仙師說的是對的,他確實能看破風雨。

日蝕……可能真的即將來臨。

一切就這樣發生了,像一場幻夢。

裴修儀精致的面容扭曲起來,想笑,最終遮住自己的臉。

鴻曜沒有動手查驗,他看著裴修儀的神情便知道了結果。

“修儀……”鴻曜握著粗陶茶杯,垂眸說道,“你記得謝無憂嗎?”

“陛下提他做什麽……”裴修儀猛然驚醒,狐疑地打量燭火下鴻曜的臉,“而且……他從不讓人叫他無憂。”

“我知道……”鴻曜望著杯中的涼白開,“他讓人叫他懷安。”

燭火噼啪,映得鴻曜的神情變幻莫測。古拙的屋舍在這一句話之後安靜下來,唯聽得山間夜風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