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謝懷安趁著鴻曜綁線時調整了坐姿,盡量往椅子後面坐,這樣既能偷懶靠著椅背,又顯得身姿端正挺拔。

坐穩後,他闔著雙眼,看似從容不迫,實際開始悄悄犯困。

淩子遊就沒這麽閑適了。

他手搭金線開始診脈,輕松的笑容逐漸消失,中途驚駭地擡頭望了一眼謝懷安,深吸兩口氣,埋下頭神情嚴峻地繼續探查起來。

他的額角肉眼可見地滲出細汗,請鴻曜將金線從謝懷安的左手換到右手,調整了切脈的位置。

最終,淩子遊松了線,整個人失了魂般呆滯。

二當家忍無可忍地開口:“淩子遊,你要不願意看診就直說,不必裝模作樣的。”

玉面神醫淩子遊讓人稱道的除了他的醫術,還有他的好神情。他問診準且快,不論診出什麽症狀都會笑著耐心解釋,不會讓患者平添慌亂。

“不對,這不對勁……”淩子遊猛然站起,在石洞裏焦躁地踱步,“你活著……有些小毛病但看上去還不錯,這不應該,不對勁。”

淩子遊吸氣換氣的聲音更快了,頓住腳步,迷茫地看著謝懷安:“就在半個月內你喝過鬼穴酒。這是我師父釀出的毒酒,殘留的症候我太熟悉了不可能認錯。以你的體質應該不到三分之一炷香就會斷氣。”

“你死過一次,頂多變成活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活著。”

謝懷安聞言一驚,還沒想好怎麽答話,就聽淩子遊繼續說道:“你在哪裏喝的酒,師父她老人家失蹤之後這酒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上一次還是一個巨貪死的時候吧,當時正好我還在昭歌……”

“神醫看病都這麽碎嘴的嗎?”

鴻曜涼涼地打斷,為謝懷安解去手腕的金線,順帶按揉了發僵的手。

“但是,但是……”淩子遊抓亂頭發,蹲在地上。

謝懷安過了緊張的勁,有點想笑。

鴻曜解線的速度很慢,指尖再一次滑過謝懷安的掌心,麻癢,讓人放松。

這是提醒他該“見機行事”了嗎?

謝懷安忽然起了壞心,裝作不明白鴻曜的意思,勾起小指挑了一下那只戴手套的手,又撓了撓。

在鴻曜有反應前,謝懷安蜷起指頭收了手。

謝懷安用一種演練過的、飄飄忽忽高深莫測的口吻,給自我懷疑的年輕人一個暗示:“為何不應該活著……別人能活,我不能嗎?”

這句話的意思可太多了。

淩子遊很快理解到了最不可思議的那一層,張大嘴巴,下巴嘎吱一聲。

噪音源消音了,石洞內只聽得醫師和二當家逐漸粗重的呼吸聲。

二當家打破沉默:“這天下只有一個人……能真正的復生。”

天師死而復生且能使白骨復蘇。有人試圖終結天師的統治,有人接納並崇拜於此,奉天師為行走在世間的神。

在大景,死而復生便是神跡。

“現在有第二個人了。”謝懷安順勢接話道。

二當家無意識地搖頭,膝蓋一軟,緩緩跪在地上。

他做了多年生意,早過了輕信的歲數,但鴻曜的默認為謝懷安的話做了最好的佐證。

謝懷安坦然接受了這一跪。

他怕露餡,嚴實地閉著眼睛什麽也沒看到。

這是場超出常理的診治。淩子遊也沒想過自己診出了這麽個結果,連連後退,難以置信地搓著手裏的金線。

淩子遊不說話山洞就冷清得可怕。謝懷安裝高人,二當家跪著,三個人悶在一起讓氣氛愈發詭異,終於鴻曜開了金口。

“如何?裴文正。我尋到一位死而復生的真仙,又有神醫作證,你的兄長我是見得還是見不得?”

二當家回過神,苦笑道:“翟爺又在作弄小的了。早知有這一層,別說玄機閣總壇,爺要什麽我們都會照辦。”

說完他爬起來,深施一禮,低聲道:“玄機閣得翟爺與仙師的青眼,先人的舊願便有了希望,敢問仙師可有名號?”

不等謝懷安發愁怎麽編,鴻曜直接代答道:“玉蓮君……”

這是謝侍君的封號。

二當家和淩子遊同時厭惡地皺了一下眉。

“好好的仙師,怎麽和狐媚子一個名號。”淩子遊大著膽子笑道。

三年前皇帝選妃之事鬧得很大,只說要找夢中冰肌玉骨的謝姓美人,不論出身與祖籍。

傳聞中那位謝侍君生得極美但驕奢侈靡、貪而善妒。入宮不久便流出苛責宮人、與聖子鬥艷的劣跡,在民間風評甚低。

沒人會將走到哪哪就飄起仙氣的謝懷安和傳聞中的謝侍君聯系在一起。

“淩神醫還愣著作甚,繼續診脈吧。”鴻曜沒有解釋的意思。

謝懷安已經做好換地方的準備,驚訝地靠了回去。

他以為完事了,居然真的要看病啊。

“這是今日的秘鑰,老法子老地方,翟爺自便。小的就不在這裏礙眼了。”二當家將一個小機關交於鴻曜,自覺地躬身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