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溫良且無錯

崇華寺殿前, 聽得道遠大師一語落下, 宣鏵帝神色端正,連忙道:“既是事關皇家,大師且直言不諱罷, 朕絕不責罰。”

聞言, 殿中愈發寂靜, 眾人神色也驚訝, 只等著道遠大師說話。

道遠長嘆一聲, 終道:“聽聞您要為三公主與阮大人賜婚, 貧僧親自算了一算,且勸您一聲,此事萬萬不可。”

人群中, 原本昏昏欲睡的臨薇聽得這話, 頓時清醒過來,停滯一瞬後,連連點頭。

昭貴妃麗眉輕挑,瞪了她一眼。

宣鏵帝恍然幾許,不曾是此事,沉吟道:“這……大師何出此言?”

道遠大師撫著佛珠,闔眸道:“阿彌陀佛, 世人一生有三難。於三公主而言。一難為幼時染病,二難為中元夜遇襲,三難……則為嫁入安國侯府。此難最難度過,若一時不慎, 便會歸於塵土,化作風絮。”

“……”

聞言,宣鏵帝眸中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

只因道遠大師所說的這前二難,的的確確發生過。且這些事關於宮中紛爭,除卻昭貴妃,便無人得知。只偶爾間,他曾與阮青令說過……

宣鏵帝眉間微頓,忽然回首望了望阮青令。卻見人中,阮青令垂著眸,唇畔抿出幾分嘲諷的弧度。

嘲諷?既是如此,只怕他卻是不信道遠大師所說了。

宣鏵帝回過神,語氣中卻仍有幾分猶豫:“大師有所不知,這門親事,乃朕心中夙願……”

“父皇。”

臨徽忽然行了一禮,垂眸緩緩道:“兒臣從前遊歷時,曾聽一渡船的樵夫說過。人世因果輪回,種種皆有定數,若能得佛家指點,理應及時止損,不然只怕業障難消,日後福少禍多,得不償失。”

聞言,宣鏵帝神色微凝,雖並不言語,心中卻有幾分動搖了。

偏偏謝淮還悠悠笑道:“看來,這不是結親,是結仇了。”

“……胡鬧。”

宣鏵帝回首瞥了他一眼,無奈道:“青令乃國之重臣,阿薇乃朕之愛女,朕怎麽會讓他二人徒增冤孽?想來是天意難違,這門親事……便暫且作罷吧。”

他又問阮青令與臨薇:“你二人可有不願?”

臨薇心中笑還來不及,哪裏會不願,只故作淡定道:“全聽父皇做主。”

阮青令垂了垂眸,亦語氣難辨道:“皇令不可違,微臣並無不願。”

宣鏵帝卻以為他心懷芥蒂,不禁愧疚了幾分,拂袖道:“今日便到此為止,且各自回去罷。”

“是。”

諸皇親國戚與朝臣們見了一場戲,紛紛恭敬地退出了崇華寺,上了各自的長檐馬車裏,才開始紛紛議論起來。

“世上竟有三難之說,也不知我過了幾難,還剩幾難,真是愁人啊。”

“對了對了,說來,上回我吃魚時卡了喉嚨,算不算一難?”

“呸,屁大點事,想得美呢。”

而昭貴妃的華駕中,隱約聽得她語氣暗惱,怨懟道:“什麽三難,苦海一生,全都是難,偏偏毀了這一樁姻緣。”

“……”

長檐馬車各自回府。漆了雲紋的皇子府馬車卻並未回到府中。而是悠悠轉行,前去了安國侯府。

臨徽坐於車中,打算去安國侯府將此事告知阮青瑜,讓她安心。

入了安國侯府,在暖閣中說了此事,阮青瑜卻略有擔憂道:“若道遠大師所說是真,那便無妨,若他是被人所迫,日後東窗事發……”

話及此處,便憂心忡忡地望著臨徽。

臨徽笑了笑,搖頭道:“你放心,我並未逼迫道遠大師……”

“逼迫”道遠大師的,恐怕是謝淮。

阮青瑜聞言便不再多說,朝臨徽感激地行了一禮:“多謝殿下相助之恩,青瑜定當謹記於心,沒齒難忘。”

“不必多禮。”

臨徽輕笑著朝她還了一禮,想起府中還有事宜,便與她作別,回皇子府去了。

然沿著安國侯府的長廊往回走,途徑一處碧湖青泊旁時,卻瞧見廊板側青草萋萋,白鶴臥水,而謝淮與若若立在其中,正說著些什麽。

臨徽一頓,悄悄藏在樹下,側耳探聽。

隱約見得若若笑意吟吟,捧了一把春花撒到謝淮身上,嘆道:“我就知道表哥一定可以……表哥就是我的大英雄!我的救世主!”

謝淮冷哼一聲,嫌棄地拂開落在袖上的碎花,言語中卻幾分縱容:“諂媚。”

若若仰首笑得眉眼彎彎,卻不再多言,只一把摟住謝淮的脖頸,撲到他的懷中,粘到他的身上。

謝淮擡袖攏住她,俯了俯身,在她看不見時,眸中浮起幾分縱容而無奈的笑意。

湖泊旁的萋草芳芳,白鶴聞聲而動,紛紛擡翅掠起,羽翼在裙裾與錦帶間飛揚,拂過一湖波瀾。

“……”

臨徽的心,卻仿佛在緩緩下沉,沉入了幽暗的湖底一般。

原來,謝淮設計阻隔賜婚一事,的的確確是為了安國侯府的阮青若。而她明明知曉阮青令的身世,卻沒同阮青瑜那般,去求同為皇子、更易處事的他,而是去求了……謝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