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而眾生皆苦(第3/6頁)

然那些時日裏,他卻時常獨自騎馬到山寺,暗中探望謝小姐。

有時是送一件錦衣,有時添一爐安神香,有時只是遙遙觀望,看她在佛堂前祈願腹中孩兒平安。

謝小姐知道他在,卻從不前來與他說話,只是遠遠行上一禮,以示謝意。

唯有一次,謝小姐著了一身素衣,行至神色落魄的他身前,語氣哀愁道:“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

是了,那時,阮連羽的妹妹阮連瑤因產時血崩,香消玉損,腹中孩兒亦沒能保下。

謝家愁雲籠罩,哀聲不絕。

霧雨蒙蒙,灰靄的煙霧籠罩在連綿的山巒上,如同心中的愁緒般揮之不去。

阮連羽跌坐在山寺的雨中,潸然淚下:“……我就這一個妹妹。”

謝小姐打了一把竹骨傘,神色悲憫,無言地立在他身側。風卷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消瘦的腕骨。

雨勢漸大,而眾生皆苦。

後二月,謝小姐也到了臨盆之日。

山寺簡陋,謝家終究是不舍得這個女兒,急急派了產婆趕來,然謝小姐素來憂思過重,身形消瘦,雖幾經波折,拼命將孩兒生下……卻也只剩下一口氣了。

謝家並未預料到,彼時尚且無人前來。

阮連羽抱著在繈褓中的孩子,聽聞謝小姐將死的消息,連連低喃:“……不可能,不可能。”

謝小姐卻喚他,將一枚玉佩顫顫地塞到他手中,面容蒼白道:“喚他……謝淮,求你……讓他活下去。”

阮連羽忽然落淚:“……我也就你這麽一個心上人。”

謝小姐神色渙散,聽聞此話,卻恍了恍神,然後一如當年模樣,愧疚地笑了笑。她無聲地闔上了眸,再沒睜開。

得知此事時,謝家老爺抱著尚在繈褓中的謝淮,心中恨意徒生,竟要將他摔死——“若沒有這個孩子,我的女兒也不會死!”

阮連羽大驚,將謝淮一把奪過。

謝夫人淚滿衣襟:“我謝家世代與人為善,上天無眼,何以待我謝家如此?”

謝家人仰馬翻,喧囂四起。

正逢聖上調令,阮連羽回京敘職,他見謝家待謝淮如此,心一狠,便抱著謝淮千裏迢迢地回了晉安。

入了安國侯府,阮老夫人問起這個孩子,阮連羽支支吾吾,欲搪塞過去,卻沒那個本事,被阮連臣一語問倒。

知曉這是謝小姐的孩子,阮老夫人怒喝道:“糊塗!他生父不明,連謝家都不願留,你就這麽抱了回來,簡直亂來。”

阮連羽抱著謝淮,長跪堂內,只是喃喃:“稚兒無罪,求母親留他一命……求母親留他一命……”

最後,終究是阮連臣出了手,說服阮老夫人,且遠赴雍州,抹平了山寺中的痕跡,對晉安人只道,謝淮乃阮連瑤遠嫁雍州之子。

“我所知道的,便是如此。”

佛塔中,阮連臣拂了拂茶盞,望向神色恍惚的瑾王。

瑾王聽得這一段故事,心中晦澀,久久不作言語。世人說他穎悟絕倫,事到如今,他才恨自己愚鈍過頭。

這麽多年了……他不知那位姑娘當初受了這麽多的苦,不知自己有個孩子,險些死在邊遠的雍州。

便是在晉安時,那個孩子又過得好不好呢?

他全然不知。

阮連臣見瑾王如此,心中早有猜測,只怕謝淮便是瑾王的孩子。但看瑾王神色落魄,便只是輕聲道:“若那是你的孩子,早日帶回去吧。”

瑾王回了回神,聽得安國侯話中若有若無的疏離,頓了頓,問:“那孩子……可是給你們府上添了不少麻煩?”

阮連臣攏袖,容色淡淡:“倒也沒有,只是我不想為別人養個兒子,還要賠個女兒。”

瑾王:“……”

他神色發苦,這才想起,自己倒是想將謝淮帶走,只是不知謝淮……願不願意跟他走呢?

瑾王側目而望。

佛塔外,謝淮與安國侯府的小姑娘坐在廊下,小姑娘睡著了,靠在他身側,他仰首望著蒼穹,沉默不語。

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們便這麽渡過。

崇華寺南國盜賊一事過後,晉安城中去寺廟上香的人徒然少了不少。

世家們不知佛寶是假,只知那夜瑾王正好在寺中,是瑾王出手擒住了盜賊,至此對瑾王愈發尊敬。

“瑾王殿下真是厲害呢。”

謝淮聽若若如是說,不免諷笑一聲。

若若問道:“表哥,你笑什麽?”

謝淮垂眸,忽然探手捏了捏她的鼻翼:“我笑有人被賣了,還給人販子數錢。”

若若:“啊,喘不過氣了,要死了要死了。”

“哼。”

夜初立在安國侯府的墻頭上,看得這一幕,不禁捂了捂臉。

知曉安國侯府的謝淮竟是主上的孩子時,他已經很震驚了。被主上派來安國侯府保護謝淮時,他愈發震驚了。

因為謝淮,竟然與安國侯府的小姑娘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