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中恨意消

如墨的夜色漸深,夜半寂靜無人語,淺緗色的微芒自軒窗傾瀉而入。靜靜地躺在雪鵝絮衾中出神時,尚能聽見雪覆青松的簌簌聲。

安國候阮連臣與侯夫人安清漣將這個病弱的幼女視若掌上明珠,關切的目光落在身上時,平靜了十幾年的心波忽地就蕩漾開來,如水漣漪,一圈圈散之不去。

若若側身,望著雕籠中那只翠羽鸚鵡,小聲道:“被愛的人真幸福。”

她是個孤兒,因為病弱自小無人領養,其實哪裏需要這麽厚重的愛呢,只要一點點,就能在這世間活下去了。

翠羽鸚鵡滴溜溜地轉了轉眸,忽然歪出舌頭,朝八寶閣那側扭去。只見燈燭微弱,若隱若現,一道清瘦的影子無聲投在寂寥角落中。

是誰?

若若回了神,撲騰兩下長睫,望了望伏在榻上熟睡的碧枝,又屏息靜氣,悄悄撚起被角。躡手躡腳爬下了榻,便藏在八寶閣後,無聲望向那道清瘦身姿。

是謝淮。

夜深寂寥,憑借一盞孤燈,他脊梁單薄卻挺直地坐在木椅上,骨節分明的手執著墨筆,於紙上起落回轉,不知在寫些什麽。

謝淮敏銳,察覺有人窺探,驀然回首,眸中浸著長夜的冷。

若若心中突突突突突,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表,表哥。”

“......”

孤眸微斂幾分,謝淮無聲地凝望了她一瞬,頓了頓並不言語,又一臉漠然地回了首,旁若無人般地,繼續在紙上落筆。

見他衣著輕薄,背影寂寥,猶豫了片刻,若若終究還是邁著小短腿走了過去,費勁地扒在比她隱隱高些的梨花案旁,斟酌問道:“表哥,你在寫什麽?”

謝淮雖坐著,卻比若若還高上不少。他聽聞此話,緩緩地停了筆,眼瞼微垂,喜怒難辨地掃了案旁的小腦袋一眼。

“佛經。”

就待若若以為謝淮並不會開口時,他冷漠得沒有一絲起伏的聲線落入耳中。

“......佛經。”若若軟糯的眉眼間浮過一絲尷尬,想起今日謝淮就是為她所累才被罰抄佛經一事,遂咧嘴笑了笑,輕輕捏他的衣袖:“表哥,明天再抄......”

謝淮眉間緊蹙,咚地一聲置下墨筆,一根一根地將袖上的小手指掰開,語氣冷冽無情,卻暗藏令人心驚的波瀾:“本來,只要抄五篇。”

然若若今日滾了幾圈,伏在他身上暈了過去,平白又為他添了一份無妄之災,五篇佛經翻了翻,變成了十篇。而佛經一日沒抄完,他便一日離不開晟安堂。謝淮當真是對此處厭煩至極,才連夜抄佛經,恨不得明日便走。

若若心中思索,頓時明白過來謝淮的言中之意,一時啞口無言,無措地望著他。

謝淮嗤笑一聲,繼續提筆抄經。

若若想了想,轉身離開案旁。

長夜冷清,風雪吹打著軒窗,隱隱有寒意浸染。提筆的骨節愈發地白,視線也模糊了幾分,謝淮定了定神,薄唇深抿,不顧疲乏地抄著佛經。

他不喜歡晟安堂這個地方。

即便這裏有暖意融融的銀絲炭,有能果腹的膳食點心,但晟安堂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對他心存善意。阮老夫人不喜他孤僻狠厲,對他戒備非常,下人們見風使舵,常常言語相輕。

“不垢不凈

不增不減

是故空中無色

無受想行識

......”

筆墨在紙上遊走,分明是度化眾生的聖經,卻生生被謝淮淩厲的筆鋒染上幾分肅殺。

膝上忽然輕輕落下一只赤金漆雲紋手爐,蘊著淡淡暖意,令他因跪在廊下而作痛的雙膝松緩了幾分。

謝淮頓首,垂眸瞥向仰臉朝他笑的若若。原來方才她轉身離開卻不是去安睡,而是為他尋來了一只手爐。

若若指了指赤金漆手爐,歪頭裝作天真模樣:“暖和,真的。”

謝淮凝了她一眼,下一瞬,卻冷冷地將膝上的手爐掃落。手爐掉在蔓草紋編織毯上,悶悶地滾了滾,滾到若若裙邊。

“不需要。”

“......啊。”

好心被糟蹋了一番,若若心中郁悶,瞥了謝淮孤傲的身姿一眼,轉身就想走,但又轉念一想,謝淮今年其實也才九歲,她雖是四歲模樣,到底活了十幾年,就緩緩收回了腳。

忍一忍,還是忍一忍,小孩子都是要教的。若若還欲開口,然謝淮卻仿佛識破了她般,目不斜視地盯著筆下:“廢話不要太多,滾回去睡你的覺。”

被罵了!還是被年僅九歲的謝淮!

若若玉眸微瞪,也不知哪裏來的脾氣,重重地哼了哼,飛快撿起那只手爐,趁謝淮不備,蹭地就......縮進他懷中坐了下來。

謝淮望著懷中強塞進來的小發髻,怔了怔:“......”

若若:“我就不走!”

謝淮面色微沉,眉間躍動兩下,就要去掐她的發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