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走神中的南閱突然毫無預兆的偏頭,站在門口朝裏觀望的少年一驚,下意識的便往旁邊躲開。而南閱,驚鴻一瞥中,少年的模樣已經清晰的映入眼底。

少年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留著漆黑的短碎發,容貌與南閱有著七分相似,眉眼清雅,唇紅齒白,秀雅又清透,身上雖然只穿了簡單的校服襯衣,卻被少年穿出了溫潤如玉的風采。

大腦當機了兩秒,南閱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這突然出現的眼熟至極的少年是誰。眼見對方已經消失在門口,驚急之下,一把扯掉手上的針頭就朝著門外追出去。

少年躲開南閱的視線後其實並沒有走遠,低垂著頭靠在走廊的墻壁上,眼瞳微微渙散,沒有確實焦點的目光仿佛是落在地面瓷磚上,又仿佛是落在虛空中,呆愣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什麽。

南閱幾乎是全憑本能,下意識的就這麽跑了出來,然而真的面對少年,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嘴唇翕動半晌,喉嚨卻始終仿佛被堵住般發不出任何聲音,不由得默然無語。

在看到南閱沖出病房的時候,少年似乎本能的又想跑開,然而身體微動後,卻最終只是沉默的扭開頭,留給南閱一個側臉。

僅僅是側臉,也是巧奪天工的漂亮,露出來的肌膚帶著玉石般的溫潤色澤,因為尚且年幼而略顯柔和的輪廓線條優美流暢,幹凈利落的下頜線往微微敞開的領口延伸而下,是若隱若現卻線條明晰的漂亮鎖骨,精致俊雅得讓人驚嘆。

前世裏被關進精神病醫院的最初那段時間裏,南閱自然是不甘願的,每天都要鬧騰一番,也因此,那段時間裏,她每天都要被強制性注射大量的鎮靜劑和各類精神類藥物。

而她那些出於不甘的反抗和鬧騰,落在暗中窺伺的娛記眼中,便是她真的精神失常的證據,再加上有著醫院的檢查報告,先入為主的暗示下,竟是從未有人懷疑過賀楷。

兩年的時間裏,每日不間斷的各類藥物注射進去,再加上時不時的電擊治療,足以讓一個正常人精神徹底紊亂,成為真正的精神病人,但南閱卻並沒有如賀楷所願的徹底瘋了。

相反的,因為這些藥物的注射,她的洞察力變得格外敏銳,用她讀書時候無聊時看的那些玄幻小說裏的說法,就是精神力變得格外強大,甚至無師自通了催眠術,只需要簡單的眼神對視和些許的語言誘導,就足夠讓對方陷入迷幻中,乖乖聽從指揮。

不是沒想過借此逃出去,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只因為在她的多次試探下發現,催眠術也是有著局限性的,每次深度催眠後反噬都極為嚴重,自己會虛弱好長時間才能恢復過來,根本逃不出被賀楷層層防守的精神病醫院。

但,超乎常人的敏銳洞察力,和雖然有著局限性卻依舊堪稱效果逆天的催眠術,還是給她帶來了很大的便利。

前世跳樓前所見的那個娛記,雖是初次見面,然而南閱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身上凜然的正氣,和正直的品性,能夠清楚的知道,他與賀楷不同,是可以信任的存在,所以南閱才會輕易交出自己最大的底牌。

而如今,這份敏銳的洞察力,同樣能夠讓南閱輕易察覺到,少年看似隨意的動作下,繃緊的肌肉,和情緒裏那份陌生的,疏遠的畏懼。

那些以為已被忘卻的久遠記憶在這刻不受控制的自動浮現在腦海中,南閱望著明顯消瘦的少年,臉色漸漸蒼白。

或許是因為她一直沒有說話,少年沉不住氣的轉了轉脖子,用余光偷偷打量她,然而下一刻,原本強撐著鎮定的少年頓時慌了神。

南川從來沒想過,自己那個從來高傲任性到極點,沒心沒肺到極點,也倔強執拗到極點的姐姐,會露出這般悲傷到絕望的一面。

她分明在笑,笑得明媚,笑得開懷,淚水卻在臉龐上蜿蜒而下,最終順著弧度優美的下巴滴落在鏡面般的瓷磚上。

分明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甚至連落淚都悄無聲息,可南川卻覺得,自己快要被她身上溢出的濃厚的悲傷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是不是很難受?”南川於是遲疑著,試探著小心翼翼的伸手,如同往日裏祝盈尚且在世時安撫她一般,將手輕輕的搭在她頭頂。

少年還沒有開始變聲,聲音幹凈清澈,含了淺淡的疼惜,清涼的眼底帶著不易察覺的警惕和緊張。

溫熱柔軟的觸感從頭頂傳來,南閱呆呆地看著眉眼柔和的少年努力踮起腳尖模仿著母親做出安撫的動作,突然間擡手抱住他,放聲大哭。

從前世至今生,隔了十二年的光陰,隔了生與死的距離,她終於再次擁他入懷,她在這世上最後的,唯一的血親。

懷中少年瘦弱卻溫熱的身軀再次提醒她,她是真的回來了,回到一切的初始,回到所有噩夢還未開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