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兒不知其中較量, 唯有一顆心懸在胸口, 暗暗期冀這場唯有他二人的旅程。心頭火苗灼得她臉頰泛紅, 卻又被韓江雪一盆冷水潑下來,冷靜又落寞。
月兒盡可能掩飾著內心的失望, 鼻子卻酸澀得緊, 似是稍稍多思量一點,便能哭出聲來。
韓靖渠是老油條了, 他怎麽能看不懂兒子的用意, 他漱了口, 點燃支煙, 自信且篤定地對韓江雪保證:“你放心吧,老子給你加派兵力,肯定能保護好你們的。我再給大總統親筆休書一封, 他敢動老子的兒子兒媳,就是跟閻王老子過不去!”
韓靖渠那一句“親筆休書”一封方說出口, 眾人腹腔皆是一緊, 生生把要出口的笑意憋了回去。唯獨平日裏被寵得最甚的韓夢嬌什麽都不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父親,你打算如何親筆休書啊?”
韓靖渠抽了一口煙,得意地吐著煙圈,眼裏都是對小女兒的寵溺:“老子就是畫一坨屎,他也得認出來是什麽意思!”
確實,韓靖渠真的也只能畫出一坨屎來。大字不識一個,韓靖渠身邊的副將一直都是他的耳目, 簽發文件或者撥動財款,都是副將拿給大帥,大帥龍飛鳳舞地描畫出一個圖形來。
神奇之處就在於這圖形雖然簡單,可落筆輕重,線條走向都是有講究的。專人自然看得懂,從未出過差錯。
韓夢嬌小的時候曾問過父親,這麽做就不怕底下人起壞心眼,糊弄他麽?韓靖渠只是哈哈一笑:“我一個人管三十萬人,他們若真有異心,想糊弄我,我會寫字又如何呢?”
眾人被大帥逗笑,可韓江雪著實笑不出來。沒錯,各方割據,牽一發而動全身,大總統並不會因為一對年輕人而和韓靖渠撕破臉,但這世上希望韓江雪死的人,又何嘗是大總統呢?
從小到大,發一次燒,生一次病,摔一次跤,這些尋常孩子所體味過的最平常的人生經歷,在韓江雪身上,都可以是致命的。
韓家的家業越來越大,東北王的位置越發穩固,韓家三兄弟之間的矛盾也便愈發突出。
老二是純文人,心思不在此,又與老大同父同母,活得自然舒坦許多。可韓江雪不同,大太太護著他,卻又並不實心實意護著他,只得在韓家各方勢力之間遊刃有余,又得保證獨善其身,不受傷害。
此去天津,大總統不想要他的命,韓江海就不會暗地裏做手腳?
他慣於在風口浪尖上尋求自保的節點,可那是在獨善其身之時。有了月兒,韓江雪突然覺得自己有了軟肋,生於心房之側,觸不得,碰不得。
“這事……到時候再說吧。”韓江雪的語氣裏從未有半分猶豫,言語間的意思也明確,他不會帶月兒去天津的。
月兒沒出過錦東城,山高海闊的地方多了,她也不見得處處都想去。只是想著新婚燕爾,二人之間沒有多深的感情基礎,卻也沒有過分抵觸。年輕肉體相互吸引的新鮮勁還沒過,夫君便並不耐煩與她隨行了,這才是讓月兒最為失落之處。
她總說不上心思,卻偏偏上了心思。
晚飯後,月兒挽著韓江雪的胳膊進了房間。房門乍闔的瞬間,搭在臂彎上的玉手便驟然松開了。
沒了旁人的目光,她也裝得倦乏了。轉身回了書房,尋了本她認得字的書,心不在焉的讀著。
只言片語都不肯進腦子。
韓江雪在書房門口打了會轉,左思量右思量,最後還是決定把話鋪平說開。
“我想……你是不高興了。”
月兒一怔,將目光從書頁間擡起來,她自然是不高興的。自己的夫君任旁人如何勸說,都不肯與之隨行,這不是平白向所有人述說厭惡麽?可這份不高興又偏偏難以付諸言語,說出來小家子氣,矯情。可不說出來,心中又憋悶得很。
“我哪裏有什麽不高興?你要洗澡麽,我去幫你放水。”月兒躲開韓江雪的誠摯目光,起身便要避到洗手間裏去,只是身子剛一前傾,便覺得腰間被牢牢束縛,在巨大的力量懸殊下,她被輕而易舉地帶回了韓江雪的懷裏。
她規規矩矩地站著,並不甚用力與韓江雪臂力做對抗,同樣也並不順勢依偎著他。她有什麽資本去展現自己的不卑不亢呢?不過就是這般不依靠也不掙紮吧。
“你我是夫妻,本該同心的。若是不高興,說給我聽,不必這般拒我於千裏之外的。”韓江雪感受到了月兒無聲的對抗,一想到往日裏她那般怯生生的小心模樣,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見月兒不說話,他繼續補了句:“我知道,你很想與我去天津的。”
話不挑明,月兒的火氣還壓在自尊下不好發作,如今拿到台面上說了,月兒心頭反而更加酸澀了。
“三少何故這麽說呢?既不想帶著我,又為何非要挑明了我想去呢?給了一刀又翻開傷口欣賞一下,可以滿足三少作為當家男人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