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7頁)

她保持微笑,“無妨。”

“早就聽聞夫人也是法國留學回來的,想來和少帥真是門當戶對,旗鼓相當,今日見夫人花容月貌,氣質不凡,當真與少帥是一對璧人。”

一旁的劉美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認識邱老師這麽久,從未曾聽他誇贊過誰呢。少夫人好福氣。”

“少夫人”三個字讓月兒明白劉美玲的意思,她即便愛慕邱老師至此,都沒有將月兒的真實身份托出。她感激地一點頭,對方同樣點頭,表示會意。

“有少帥與夫人這等新血液注入到大帥府中,想必也能讓東北軍煥然一新。”邱瑾輕咳幾聲,“畢竟如今革命浪潮不可阻擋。”

月兒不懂什麽是革命,革的是誰的命,革了命就能救她們這般苦苦求生之人麽?她沒有言語,因為她確實不懂該如何接這話茬。

一旁的劉美玲卻聽得熱血沸騰,非央著邱瑾給她講講南方革命的事情。

月兒本是意興闌珊,她更想趕緊把法語學精進,好能應付得了韓家。可既然被迫坐在這了,她也不好擡腿便走,只得坐在一旁,打算左耳進右耳出地聽一聽了。

可不過半個小時的光景,月兒便明白了劉美玲對於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文弱書生為何如此癡迷了,他聲音溫和細膩,娓娓道來,不急不緩。

從清末積弊說到了民國新潮,再從四分五裂的軍閥割據,說到復辟……西洋人的民權理念,再到領袖先驅們的意志,再到西北剛剛紮根的紅色思維……

這一切的一切,是月兒從未曾涉獵的領域。她遊離於太虛的三魂七魄被他和緩的聲音一點一點拽回四肢百骸,慢慢地聚精會神,很快便癡迷於他的言語之間了。

她是苦過的,她也是最見過苦的。從前珊姐只教育她們,往上爬,爬到高處去,便有飯吃了。

可今時今日,她聽到了那麽多鮮活的故事,那些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富家子,生來就是有飯吃的,卻在想著救她們這些沒飯吃的人。

月兒有些詫異,看來珊姐不盡然是對的。

或許,這世上有比珊姐所說的“活著”,更重要的東西。

邱瑾起初是坐在沙發上的,後來是癱著,再後來實在坐不住,側躺在了沙發上。可兩個女孩子絲毫不介意他的姿勢,全情投入於那些絕倫而熱血的故事裏。

直到邱瑾輕咳了起來,漸漸又轉為撕心裂肺的咳嗽,劉美玲才心疼地對月兒說:“讓邱老師休息一下吧,咱們改日再找他講故事。”

月兒一愣,明明是你央求人家講故事。不過見美玲那祈求的眼神,也心領神會,開口道:“邱老師你多多休息,我改日再來煩您。”

將月兒送到明公館門口的時候,劉美玲仍舊心緒難平,感激地抱住了月兒:“月兒,你真幸運,少帥會這般愛護你,你說什麽他都會去辦到。”

月兒本就因突然間接受過多新事物新思想而糾結萬分,被劉美玲這麽一說,更是心亂如麻了。

教月兒要自立自強,切不可依靠男人的,是劉美玲。羨慕她有男人可依靠的,也是劉美玲。瞧不起她這般萬事靠男人的,是明如鏡。可她的男人有所用途的時候出言感謝的,仍舊是明如鏡。

世間紛繁復雜,像她小時候還在袁府時父親給她買的萬花筒。她總覺得這世上千人千面,如今看來,一個人也有可能有千面。

月兒滿腔疑問最終都咽在了肚子裏,她只是禮貌客套地頷首:“也祝你找到可以依靠的幸福。”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好似逃離了給她帶來問題的人,就真能逃離內心的疑問了。

回到韓家,月兒才發覺今日不同往昔,洋樓裏過分熱鬧起來。

傭人上下忙活著,單間隔出來的廚房方向傳來乒乓聲,看來今晚是有大宴的。

夫人們倒沒幾個露面的,唯有二姨太插著腰立於一樓廳堂中央,指揮著傭人,神色頗為得意。

“二娘,這麽熱鬧?”月兒想既是狹路相逢了,晚輩打個招呼總是禮多人不怪的。

“是啊,你兩位哥哥今兒晚要回家吃飯,我讓他們好生準備著。你呀還年輕,不明白為人母的滋味,一顆心都貼在孩子身上了。”

月兒頷首示意,旋即趕忙逃回了房間去。諸多姨太太中,唯有二姨太生養過兒子,平日裏張口閉口的孩子,太過惹人厭煩。月兒不過小輩而已,何苦擾進姨太太們的爭鬥中?

晚飯確實熱鬧,韓大帥的兩個已經單立了門戶的兒子陸續回了家,韓江雪也一改往常做派,早早從軍營回來了。

大哥韓江海如今已在松北省任督軍,娶的是松北當地有名的軍閥嫡女。兩家門當戶對,倒是天作姻緣。奈何這位韓家長子脾性頗隨了大帥,萬花叢中一個不落的性子。這幾日與南面來的小戲子糾纏不清,夫人一氣之下回了娘家,今兒便沒隨韓江海一同回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