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3頁)

月兒聽出來了,是昨晚會過面交過手的莉莉小姐。

“明姐姐,我想約您在廣德樓吃個午飯麽?昨日一見如故,正好敘敘家常。”

月兒已然明了這位莉莉小姐,甚至她身後的李家的用意。對方昭然宣戰,甚至都挑釁到家裏的地步,月兒便是再遵了珊姐的話,萬事莫求全,也不能窩囊至此。

她聲線溫柔,清朗中又帶著著她獨有的嫵媚:“好,廣德樓見。”

月兒迅速洗漱打扮了一番,千挑萬選地尋了一件明亮的鵝黃旗袍穿上。那是出嫁前明家為她做嫁妝,她一眼便相中了的料子。蘇州勞頓運過來的綢子,送到城西重金難求的裁縫鋪子,整繡的連肩旗袍。

明黃的料子襯得月兒膚色白裏透粉,沒有肩縫的做工讓月兒本就如天鵝一般的頸子柔軟而纖長。

她又從明家帶來的妝奩裏好生挑選,多了份配飾怕顯得累贅,少了份配飾又怕顯得窮酸。

她對著鏡子一遍又一遍地打量著自己,突然胸腔一股義憤平地而起,讓她自己都呆愣了片刻。

“我這是在幹什麽呀?”

月兒看著鏡中年輕俏麗的臉龐,竟生悲愴。她本就是美的,細皮嫩肉,膚白如脂,珊姐將她教養得極好,從氣質上也是不輸任何閨秀。

可刻在心底的,烙印在骨子裏的自卑,是那一點一滴的瘦馬生涯積攢出來的,是日復一日的非人訓練挨過來的……她像是雕琢精良的工藝品,生下來仿佛便是供人把玩的,金玉其外,甚至價值連城。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本質並非金玉其身。

月兒突然泄了氣,手中的玉墜子驟然落地,待她回過神來撿起時,發覺水滴狀的耳墜已然掉了一個角。

她走到書房,打開唱片機,流暢悠揚的隱約縈繞在耳畔,她閉上眼,踮起腳,在寬闊的房間內自由舞動。

她只有一個人,卻又好似被人托著,相依偎,共呼吸……

良久,月兒焦躁的心緒也慢慢平和下來。無論有多不堪的過往,此時此刻,她是韓江雪的夫人,韓家的三少奶奶。

鳩占鵲巢也好,陰差陽錯也罷,她坐上了這個位子,這便是她最好的裝扮。無須珠寶傍身,無須前呼後擁,即便她曾經卑微入泥淖之中,如今她,作為韓江雪的夫人,這一個頭銜,便足以勝過莉莉。

月兒踩著高跟鞋,從容地出了大帥府。等司機把車停過來的間隙,她側頭一望,昨天救下的孩子仍舊站在大太陽底下,一動不動。

月兒上前仔細打量,發覺那孩子雙唇已經泛白,周身都被汗液浸透,目光卻堅定地看著韓家內院的方向,一刻也不肯偏移。

“你怎麽還等在這呢?少帥已經走了。”

那孩子沒有看月兒,只鏘鏘然回答:"少帥救了我,他讓我等,我便永遠等。"

月兒琢磨不透韓江雪的用意,同樣也無法理解這孩子的執拗,她看著一身濕漉漉的孩子,轉頭對司機說讓他等一會,然後便不由分說地拽起孩子的腕子,拉進了洋樓中。

男孩錯愕,想要掙脫月兒的桎梏,可又怕自己力氣大傷了這嬌滴滴的少婦,於是只能乖乖跟著,不知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李媽,我聽說你有個差不多大的兒子,能幫我找一套幹凈的衣服給他換上麽?我會把錢給你的。”

李媽聽了趕忙笑著應了:“少夫人說哪裏話,少夫人不嫌棄就行,哪敢要您的錢?”

話雖是這麽說,在月兒看見男孩板板整整地站在她面前時,還是有著說不出的高興的。本是個清秀的半大孩子,之前邋遢著也辨不出模樣來。她一高興,便多給了李媽些現大洋。

“走,左右少帥不在家,幫我辦趟差事。做得好,我向少帥求情,讓你參軍。”

一路上,月兒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男孩。她年歲雖不大,卻真心是待孩子一般待他。可這熱切目光落在少年人的臉上,卻讓人滿腔灼熱。

男孩很快便感覺不自在起來,他別扭地想要告訴月兒莫要再看他了,然而話到嘴邊又生生咽回了肚子裏。

她是少帥的妻,便是他的半個恩人。士死且不避,看看又掉不下塊肉來。

“你多大了?”

“十四歲零二百一十一天。”男孩答得中規中矩,像是做一場匯報。

月兒錯愕,一來為這孩子較真的性子,竟能精確到天數。二來她自己也不過十六歲出頭,卻看起來比這男孩成熟許多。

不知是男孩天生發育比女孩晚,還是這孩子缺少營養,顯得過分瘦小。總之二人坐在一起,怎的都不似同齡人。

“不錯,”月兒點點頭,笑靨如花,“連日子都記得這麽準,看來是個可托付的。交給你件事,替我辦好。哦,對了,你叫什麽?”

“狗娃。”

狗娃?月兒今兒既然帶他出來了,自然有月兒的道理。雖說名字這東西無論好壞,皆是父母一番情誼,但少帥夫人的小跟班叫狗娃,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