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兒聽了韓江雪的話,心裏生出的一絲依戀又全然煙消雲散了。

無論她是瘦馬月兒也好,還是大小姐明如月也罷,在這場婚姻裏,都是一枚不折不扣的棋子。棋子是不能有脾性的,大太太希望她鍛煉心性,她的夫君又何嘗不希望她收斂心性呢?

想到這,月兒突然暗自嗤笑自己,還真是患得患失的小女兒性情。連字眼都摳得如此細致,何必呢?

韓江雪正欲再說些什麽,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開晚飯了。

今日的晚飯,因著韓江雪新婚,韓靖渠也推了一眾應酬,一家團聚一番。

韓靖渠,大太太,一眾姨太太,新婚夫婦圍坐在桌前,豐盛晚宴已然擺在桌上了,可韓靖渠不懂筷,自然沒人敢動。

大太太看著她正前方的空位,笑道:“六妹妹今兒身子不適,我們就不等了吧。再等,菜就涼了。”

韓靖渠臉上的慍色愈發濃郁,大太太挑眉,覺得自己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於是繼續:“這六妹妹也真是的,即便身子再不適,吃不下去飯,也該下來陪大帥坐坐呀。”

韓靖渠眼中的怒意已經冰冷得馬上就要化為實質。他偏過頭,直直地看著大太太那喜上眉梢的笑意,讓她不禁一個戰栗。

她便是再不識趣,也該知道,這怒火不是發向六姨太的,而是沖著她自己的。

月兒冷眼旁觀,她看得見大太太脖頸處暴起的青筋與緊攥著帕子的手指,但最終,她還是選擇了隱忍。幹癟地笑了笑:“大帥願意等,我們等就是了。”

頭上傳來咚咚的韻律聲,是高跟鞋與木地板的聲音,不多時,伊人裊娜而至,燙著新式的卷發,用寶石卡子松松垮垮地籠在腦後,鬢角處留下那麽一綹,燙成蜷曲樣子,恰到好處地襯著美人淩厲而美艷的眉目。

月兒不禁贊嘆,一天不到的功夫,這六姨太又換了副模樣。

“你們都餓了吧,自己吃便是,等我做什麽?”六姨太婀娜下樓,坐定之後掃視了一圈神色各異的人,又看定大太太,“太太怎麽也不催促大帥快吃飯,一會都涼了。”

大太太恨得牙癢癢,奈何她也明白,自己如果在桌上翻臉,不見得會有好果子吃,只能咬碎了牙網肚子裏咽。

“涼不涼的,倒沒什麽,只是你這頭發……”大帥仔細打量了一番六姨太的新式發型,不置可否。

六姨太風情萬種地一笑:“我這頭發如何?”

“好看……”大帥點了點頭,便開始動筷了。眾人見他開始吃飯了,也便都能動筷吃飯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餐桌上的尷尬氣息,一面是在韓家說一不二的大太太,一面是大帥的新寵。雙方針尖對麥芒,而剩下人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既沒有權勢有沒有寵愛,可不能貿然卷進這場爭鬥當中。

從小便學會了察言觀色的月兒自然不可能在這時候出頭做炮灰,也學著大家的模樣,低頭小口吃著飯。豎起耳朵,時刻保持著自己的機靈勁。

可偏偏韓家的八仙桌,寬敞得很,放在月兒眼前的菜式,卻是一盤上湯菜心。

月兒折騰了一小天,著實是有些餓了的。她眼看著桌上的清蒸鱸魚,牛肉圓子,偏偏都擺在離她較遠的地方。此刻的她,是說什麽都不敢伸長筷子去夾的。

於是只能悶頭吃著菜心,感覺這世上連最後一點趣味都沒有了。

月兒是瘦馬,這類姑娘,之所以被稱之為瘦馬,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她們骨瘦如柴。一方面因著鴇兒吝嗇,決計不肯在姑娘們身上多花銀兩。二來也是因著為了讓姑娘們生得瘦弱俊俏,不敢給多吃飯。

可月兒與旁人是多有些不同的,她是個天生圓潤的體格,即便從小挨餓,可臉上的嬰兒肥卻絲毫不見消減。

如今想著終於嫁到了大戶人家,就算女人們勾心鬥角著實煩人,夫婿也不見得一心一意,但好歹飯是吃得飽的。

可情狀所迫,她又一次明白,到什麽時候,吃飯都是要看臉色的。高門大戶,想吃得飽,也是不容易。

但要說這世上還有不怕死的,那就是韓夢嬌這等心思單純的小姑娘了。

她見父親也誇贊了六姨太,心生歡喜,伸出手摸了摸六姨太的新發式,笑問道:“六娘,你這頭發燙得可真好看,有韻味,是在哪家理發廳燙的呀?”

三姨太見韓夢嬌偏在這時做這出頭鳥,忙拽回了她的手,低語訓斥道:“吃你的飯。”

六姨太見三姨太那般謹小慎微的樣子便著實想笑,開口道:“怕什麽,大小姐喜歡隨便摸。若是你真的覺得好看,明兒我可以給你燙。”

大太太聽不下去了:“夢嬌是正經姑娘家,還是個女學生。留著學生頭就好了,燙什麽頭發?像什麽樣子?”

六姨太不依不饒:“那太太說說看,到底像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