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8

石明安被“借調”去急診科的事,還是阮佩午休吃飯時告訴陸晚的。

阮佩家在醫療體系沒什麽後台,結束輪轉就被塞到了血呼刺啦、雞飛狗跳,也最容易跟病患扯皮的急診科。她天天提心吊膽,忙得腳不沾地,微信步數常年霸占朋友圈第一。

正因如此,石明安從脊外到急診的落差,在行內人看來基本等於是流放邊疆了。

“你真不知道?奇了怪了,他這是惹著誰了啊……頭天還在跟大手術呢,夜裏接到通知,早上就來我們科上崗了。”阮佩還以為是余奉聲在幫她出氣。

陸晚自己也奇怪。

余奉聲雖然一直對石明安不冷不熱、從不表態,但陸晚並沒主動告訴他自己分手的前因後果。

她是真沒想到老余會做到這份上。畢竟,後面這大半年是他“轉正”的關鍵期,插這麽一手,也算是節外生枝了。

陸晚這天是白班。

趁著下午最後一次換藥瓶,莊恪主動找她搭話,還相當沒眼力見兒地提起了石明安。也不知是從哪裏聽來陸晚分手的消息,他很不見外地下了結論:“你的眼光一向不太好。”

一向?語氣聽起來像是和她認識挺久了似的……陸晚不耐煩理這人,沒多想,也沒有回答。

其實類似的話莊恪之前就說過。當時,作為陸晚男朋友的石明安曾借機從教授那邊接了手,上來查房問診,待了很久。

莊恪客客氣氣地同他交談,等人走了,才意有所指地跟陸晚提了一嘴:“他很上進。”

“明安確實很努力。”當時的陸晚終於有點好顏色給這人,“你看得還挺準。”

莊恪並不點破,只說:“比你的眼光要好一些。”

直到現在,陸晚才明白他那會兒是話裏有話,也許是出於好心想點撥她,陸晚卻只覺得尷尬和難堪。

沒辦法,莊恪這個人,不論是說話時的奇怪腔調,還是陰晴不定的性格,都讓陸晚不舒服。

不過,當他的責護還是有不少好處的。

莊恪自尊心很強,日常需求以及擦洗身體等涉及隱私的事物,都由他的保鏢兼陪護龔叔負責,陸晚這些護士甚至不被允許在場。

樂得清閑的陸晚只需要配藥抽血打針查體溫,以及在值大夜時給睡眠極差的莊恪念書安神就行。她被要求誦讀康德的哲學書,比如《純粹理性批判》或者《實踐理性批判》,其內容非常之艱深晦澀。奈何,莊恪只“聽”這人的。

十二月某個深夜,陸晚毫無平仄地念書念到一半,很自然地就靠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打起了盹兒。

夢裏,她又聞到了那股擺不脫的洗發水香氣。

被人拿泡沫糊了一臉、完全睜不開眼的少女,在黑暗中跺著腳發脾氣。她質問對方:“怎麽回事兒啊你!洗頭都不會……我眼睛迷著了,快拿水沖一沖!快,快!”

久無回應。

直到那人雙手掰住陸晚的肩,掌心燥熱,還無賴地說:

“就不。”

熱騰騰的少年氣息,漸漸逼近。

陸晚預計到會發生什麽,不管是當時,還是夢中。對方越靠越近,她僵硬地挺直脊背,拳頭攢緊,指甲深深紮在肉裏也不知道疼。

“你、你不要……”陸晚拒絕得毫無底氣。

“就要。”

試探地用唇貼了貼陸晚的嘴角,見她依舊一動不動,那人膽子大了起來。

覆蓋,吮咬,再蠻橫地撬開女孩緊閉的牙關,他經驗老道地四處擄掠侵襲,目的純粹直接,不曾猶豫半分。

胸腔內的空氣被盡數抽幹,血沖頭頂、瀕臨缺氧的陸晚腳一軟,差點就要蹲下去。對方幹脆攬住腰將人架住,胸口相抵。

兩人的從呼吸到心跳,都不平靜。

唇齒間的磨合漸入佳境。那人不滿足於舔舐,又惡劣地吮咬她無意伸出來的舌尖,以及豐潤的唇,用牙齒來回碾磨,將陸晚最後一點羞怯都吞噬殆盡——這一切,顯然不是少女曾期待過的溫柔試探,或者相濡纏綿。

是愈演愈烈、不甘寂寞的惡作劇?還是不占白不占的便宜?

陸晚很生氣,氣他的輕浮貪婪,氣他的霸道無理,氣他的遊刃有余。更氣自己鬼迷心竅、又痛又癢卻不舍喊停。

她一顆心微微發皺,泡沫順著委屈的眼淚一起流進兩人嘴裏。它們在口腔中混合出陌生的滋味,鹹鹹的,還帶著化學洗滌劑專屬的苦澀,只有聞起來是單純的香。

夢境很真實,回憶反而像夢。

老式吊扇還在頭頂吱呀呀的轉著,窗外偶爾傳來些鄰居的交談和幾聲貓叫,仲夏午後帶著梔子花香氣的暖風輕掀窗簾,陽光盈室……陸晚的那顆笨拙又熱烈的少女心,在這一天,這一刻,嘣地炸裂開,化作團灰撲撲的殘雲。

她終於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種晦澀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