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找上級調好休,陸晚從火車站出來直接坐上了開往章華縣的大巴,看爺爺。

到了地兒,陸晚先去了趟主街上的快遞收發點取東西。她提前在網上買了幾盒上海特產糊弄老爺子,盒子一拆,套上禮品袋,看著還真像那麽回事兒。

章華縣城不大,陸晚幾步路就走到了東寺街78號的院門口。

這是個雜居型的老社區,幾棟四五層樓的紅磚房成凹字形排列,自然而然就圈出了個小院子來。

祁陸陽在東寺街78號長到19歲,陸晚四月份生,比他小2歲不到。陸家叔侄兩一個因為打架在初中停學一年,一個讀書早,所以,他們不僅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很久,高三時還成了同班同學。

都是些無人提起的舊事了。

有相熟的老阿姨們看到拖箱子的陸晚,熱情地打招呼:“晚晚回來啦。放假?”

“才從帝……上海出差回,順道來看看。”

“哦,那幹脆多住幾天再走。不是阿姨多嘴,陸主任那酒你可得管管了,七十來歲的老人家,喝多了容易出事。”

“曉得的。”

走出幾步,陸晚就聽她們在後面低聲議論:

“陽子走了這麽多年,也沒說回來看看陸主任。”

“我昨天才在電視上看到陽子了。哦喲,那模樣,那派頭……哪裏像是咱們這小地方出來的?真是出息了,開個會身邊坐的都是些來頭大的叔伯,就他一個年輕後生。”

“再有出息又怎麽樣,忘恩負義,一點都不像陸主任養出來的孩子。”

只要她們不在爺爺面前嚼舌根,陸晚就權當沒聽見。

她爺爺陸瑞年退休前是東寺街街道辦主任。為人熱心,好管閑事,什麽家長裏短、做媒牽線的都攬身上,深入群眾打成一片。退下來多少年了大家都改不了口,還是陸主任陸主任地叫。

話說回來,陸瑞年要是不這麽熱心快腸,26年前也不會自作主張把某個奄奄一息的早產男嬰給抱回家,悉心拉扯大。

從院子口正對著的那個門洞上去,陸晚敲開了三樓一戶人家的鐵紗門。

一個身材清瘦的老爺子利落地接過她的箱子和雙肩包,動作穩健,眼神炯炯,說話時中氣也足:

“魚都放腥了,快洗手去。”

“哪有?我在外頭就聞到家裏飄出來的香氣了。一條街的饞貓兒都跟在後面,各個想來沾沾光。”陸晚說罷,假模假樣地往身後一指。

陸老爺子笑罵了孫女幾句,進屋關門。

兩菜一湯,小桌小椅,爺孫兩面對面端著碗,吃得是酣暢淋漓。

陸家沒有食不言的規矩,陸瑞年邊吃邊喝邊嘮叨:先說起自己去參加同學會,那些老頭子病的病死的死,大半沒來,就他最硬朗;又說在公交車上被“不懂事”的生瓜蛋子讓座了,很不高興,自己明明站得住,為什麽要坐?這完全是歧視;最後還讓陸晚帶點圓糍粑回去烤著吃,那是他特地回鄉下收來的。

陸晚哪有空閑仔細回他話,隨便嗯嗯幾聲應付著,嘴上吃個不停。直到陸瑞年忽地冒出一句:“陸陽在那邊還好吧?”

“他……我怎麽知道!”陸晚故作鎮定地夾了一筷子魚背,沒夾住,又試了一次,“我這次去的是上海,又不是帝都——”

一張折得很隨意的帝都旅遊地圖扔到她面前。

它應該是在帝都西站時,就被招攬住客的旅館婦女塞到了雙肩包側邊。一個大意,陸晚的馬腳在無意間露了出來。

“好的不學,凈跟那臭小子學些捏鼻子哄眼睛的本事。當我老糊塗了?!”陸瑞年冷哼,又道,“一個兩個,都是些不讓人省心的。”

陸老爺子最愛喝酒,量不見底,慣例是一天三頓白的佐餐,越喝越清醒。陸晚自認沒本事能騙到人精爺爺,登時蔫兒了,只低頭扒飯,半晌才悶聲說:

“您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人家好著呢。有錢有閑有地位,出門司機保鏢一大票人跟著,周潤發似的,好上天了都。”

陸瑞年眯著眼啄了口散裝酒,辣得彈彈舌頭。放下杯子,他意味深長地看向孫女:“我年紀大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好或者壞,那是別人家的事。要真盼著我好,你就聽話點,別上趕著往北邊跑。”

“誰犯賤上趕著了……”陸晚說著,幾乎要把頭埋在碗裏。

陸瑞年也沒講重話,只嘆了一聲:“晚晚,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陸晚在章華住了兩天才回南江。

老頭兒在喝酒這事上顯然不聽她勸。嘴上說著好好好,只把一天三頓酒換成了兩頓,早上那餐不喝,中午晚上加量,基本等於白搭。

某人捏鼻子哄眼睛的那套,還能是跟誰學的?

這天早上,陸晚七點不到就到了崗。同為護士的阮佩已經在特需病區樓下等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