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隔日晨起,肆虐多日的大雨終於停止,太陽從天際探出一角,雖算不得陽光普照,卻也不復之前那般陰沉。

這是一個好兆頭,也許過了今天,兩百年難得一遇的春汛便會褪去,接下來便可以幫助武鳴縣的居民重建家園了。

整頓完畢,馬車繼續向著武鳴縣前進,林桑青靠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廂上,目光時不時望蕭白澤身上瞥一圈,繼而快速的收回來。

她很不解,非常不解,為什麽看上去羸弱消瘦的人竟然有那麽旺盛的精力,現在好了,她的腰疼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發嚴重了,蕭白澤簡直混蛋啊啊啊。

她決定半天不和他說話。

午時還未到,兩輛馬車便已一前一後抵達武鳴縣,當站在被洪水浸泡過的大地上,看著面前來來往往的受災民眾,林桑青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她所看到的完全是一幅地獄之景。

她打小在平陽城中長大,幾乎從未出過城,平陽城是乾朝的皇城,乃是整個乾朝最富庶的城市,她從來沒有看到穿打著補丁的衣服的人,也沒有看過餓的面黃肌瘦的人。

當然,她得除外,她穿的衣服經常打補丁,也經常餓的面黃肌瘦,但那是娘親故意為難她的原因,與窮不窮富不富沒有關系。

這個叫做武鳴縣的小山城遠離皇城,加之地勢不好,本來就窮的叮當響,經過這場來勢洶湧的洪水肆虐之後,這裏儼然成了人間地獄。

由於房屋都被洪水沖塌了,難民們沒有地方可以落腳,他們都聚集在地勢最高的官府旁邊,幾乎不用刻意尋找,眼睛所到之處皆是餓的面黃肌瘦的難民。他們穿的衣服上綴滿補丁,許是從洪水中逃生的緣故,很多人的衣服上除了補丁之外還有臟兮兮的泥濘。

沒有吃的,他們便開始啃樹皮挖野菜根來果腹,如果哪裏突然傳來一陣躁動,那麽那個地方肯定有人挖到了好吃的野菜根,他們已經不在乎吃的是什麽了,只要能填飽肚子,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再難吃的東西也吃的下去。

官府的白色磚墻下坐了位上了年紀的阿公,他靠坐在磚墻上,懷裏抱著一位阿婆,阿婆已經停止了呼吸,身體都已僵硬了,不知是餓死還是病死的。他便那樣抱著自己的妻子,幹涸的眼睛裏沒有任何神情,像死人一樣,然而起起伏伏的胸膛分明彰示著他還是個活人。

哀莫大於心死,也許阿公人還活著,但他那顆曾經熱情澎湃的心臟應該已經隨著阿婆的離世變得平靜了,平靜得像死去一般。

眼睛澀得厲害,林桑青背過身去,眼淚忍不住流淌而出——真的太慘了,所有人都很淒慘,她討厭這場洪水。

簫白澤的態度卻很平靜,平靜得像他曾經歷過比這還要淒慘的事情一般,除了眼底有波瀾起伏之外,從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憐憫或同情之色。

武鳴縣臨近石躍江,而石躍江裏淤泥最多,連日來的大雨使得石躍江水位上漲,這是造成洪水突發的最大原因。洪水席卷全縣時,江底的淤泥也被卷了起來,如今洪水雖然已經褪去了,道路上卻還布滿泥濘。

白色的軟底鞋子踩在泥濘的道路上,轉眼間便變得臟兮兮的,蕭白澤的潔癖症似乎突然消失不見了,他站在泥地裏,擰著眉頭詢問嚼菜根的難民們,“你們怎麽開始吃野菜根了,官府沒有下來分發糧食嗎?”

“官府?”有位四十左右的瘦弱漢子打量他幾眼,叼著一塊爛草根,半是嘲諷半是抱怨道:“看公子您這一身打扮,應當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富貴人家自是不懂我們這些底層老百姓的辛酸。官府的人哪裏會管我們老百姓的生死,我們在這兒空著肚子挨餓,吃樹皮吃野草,他們躲在官府裏頭吃肉喝酒,不信你聞聞,酒香是不是已經從裏面傳出來了?”

的確有淡淡酒香從官府裏面飄出來,聞到這個味道,簫白澤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他壓抑著心中的怒火,竭力保持鎮定道:“朝廷不是撥了六百萬銀子下來賑災嗎?縱然銀子不夠幫你們每個人重新修葺房屋的,卻也足夠購買糧食了,你們何至於餓得吃樹皮吃野草?”

與蕭白澤對話的難民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他顯然餓了很多天,雙側臉頰深深凹陷進去,看著挺可憐見的,“啥?六百萬?”聞得蕭白澤吐出六百萬這個數字,他忙撇嘴質疑道:“你可別信口胡說啊,官府的人說了,朝廷只撥了三百萬兩銀子下來賑災,現在三百萬兩銀子早已經花完了,朝廷不再撥款,他們也沒有辦法,只好任我們挨餓。”

雙手捏成拳頭,蕭白澤沉聲道:“三百萬兩?”咬緊牙關,他冷笑一聲,“呵呵,三百萬兩。”

林桑青雖說不上了解蕭白澤,卻也清楚他的一些小習慣,譬如當他捏著拳頭露出冷笑時,便意味著他的怒火燃燒到了極致,等到燃燒的怒火釋放出來,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會遭殃。為了不讓這一刻到來,林桑青忙抓住蕭白澤的衣袖,溫聲細語地寬慰他,“好了好了,你別生氣,拳頭捏的這麽緊做什麽,快松開。”強行掰開他攥在一起的指頭,林桑青推著他朝別處走,“我們再問問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