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聽完林桑青說的話,蕭白澤怔了許久。

他認識的昭陽從來不會主動承認錯誤,更不知“恕罪”這兩個字怎麽寫,她總是我行我素,做事情從來不考慮後果,更不曉得替別人考慮,她仗著自己是周朝唯一的長公主,態度囂張跋扈到令人皺眉。

他以為此生都等不來她一句抱歉的話,卻不曾想,在他二十四歲這年,在這個早春氣息濃郁的正午,他等到了她親口說出的“對不起”三個字。

心底有重重疊疊的波瀾起伏不休,他咳嗽一聲,壓制住心底的波瀾起伏,故作平靜道:“不必了,宮裏的血燕窩挺貴的,要是喝多了你身上的血,我不知要送多少血燕窩給你吃,這是一筆大開銷。”

噗,她還沒說自己的血金貴呢,他倒先考慮起買血燕窩的開銷了。林桑青抵唇輕笑一聲,試探著喚他,“簫白澤。”

蕭白澤低頭看她,“很久沒人這樣喚我了。”

是啊,他是皇帝,無論在宮內還是在宮外,誰也不敢直呼他的名諱。

但想來在他坐上皇位之前,一定有很多人直呼他的姓名,包括昭陽長公主。

“你看到外面的城鎮了嗎?”林桑青指著魚鱗一般的房子對他道:“或許,當年這些城鎮都在周朝的管轄之下,他們姓周。但如今江山已改,周朝不復存在,它被歷史的洪流帶進了看不見的深淵之中,這些城鎮便也更改了姓氏,隨著你所建立的乾朝而改姓乾。”擡起頭,她深深凝視蕭白澤,“朝代都已經更叠了,活著的人更是應該學會變通,人貴在能夠向前看,不總囿於過去。我不記得那段過去正好,忘了便忘了吧,我很是珍惜如今做林桑青的日子,做公主和做官家小姐其實沒有區別,都有寵愛我的爹娘,都有一堆談得來的朋友。蕭白澤,人要學會知足,不是嗎?”

蕭白澤沉默不語,不知在思考什麽,她扶著闌幹徐徐道:“以後你就把我當做林桑青吧,周朝的長公主昭陽已經死了,大家都知道的,她死在皇城兵變那日,和她的父皇母妃一起,變成了綺月台下的一縷亡魂。”頓一頓,她打量著蕭白澤的臉色,厚著臉皮道:“話雖這樣說,但我希望你還是像對昭陽那樣對我,這座宮城太深,我一個人很難走到最後,有你這個乾朝身份最尊貴的人扶持便完全不同了,也許一路搖搖晃晃,我可以勉強走下去。”

她這個請求其實過分了,既然都說了讓蕭白澤把她當成林桑青,那麽她便不該奢求蕭白澤像對待昭陽那樣對待她。

但,她真真切切需要蕭白澤的幫助。

淡淡的龍涎香味從蕭白澤身上散發出來,和緩的清風一吹,龍涎香的香氣與春日的百花香融合在一起,令人聞之欲醉。蕭白澤斜眼將她望著,“你的要求怎麽這樣多?”

看樣子是同意了。

心情霎時間變得很輕松,林桑青撇撇嘴,故意拿老一套來威脅他,“皇上可以不答應的,大不了我從這兒跳下去唄,反正以後的路也是難走,倒不如一死了之。”說罷她撩起柔軟的裙角,作勢要爬到闌幹上去坐著。

蕭白澤沒有阻攔她,他維持著如常的神色,抱著手臂閑閑看她,泰然自若道:“跳吧。你前腳跳下去,後腳我便下令撤了林軒的官職,再將他們一家都投入大牢,等到秋後天氣涼快,我會找個好日子送他們上路陪你。”

林桑青接著撇嘴,有恃無恐道:“那時我都死了,還怕這些事情做什麽,他們來陪我正好,一個人上路到底孤單,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才好嘛。”

城樓的高度並不高,從這兒摔下去頂多斷一條腿,不會死人的,但林桑青打小就有些恐高,要她站在高處不動彈還行,若是真讓她爬到闌幹上坐著,估摸她會嚇得腿軟。

蕭白澤知道林桑青有恐高的毛病,是以他篤定她不敢爬上闌幹,但人有時候就是活在驚嚇中才能體味到刺激的滋味,深吸一口氣,林桑青扶著闌幹跳起來,兩條短腿一倒騰,下一瞬,她便已坐在了闌幹之上。

後背是乾朝的千頃河山,面前是乾朝的英俊帝王,她不敢回頭看背後的千頃河山,但她敢看面前的英俊帝王。眯著眼睛笑得賊兮兮的,她威脅蕭白澤道:“我真跳啦,你要不要幫我數幾個數字?”

晃悠著雙腿,她自己先開始數了,“一……二……”

還沒有數到三,蕭白澤擰著眉頭重重喚她,“林桑青!”隱隱有慍惱之意在醞釀。

見蕭白澤似乎真的生氣了,林桑青眯眼看著他,嗟著牙花子嘻嘻哈哈道:“哈哈哈,你還真的生氣了,脾氣就不能收斂一些麽?魏先生說了,你身子不好不能動怒的……”“咯吱,咯吱,咯吱……”許是她近來飯量好的緣故,體重也跟著漲了上去,屁股底下的木頭闌幹被她坐得咯吱咯吱響,像是承受不住重量要斷裂一般,她將要說出口的話被這突如其來的咯吱聲嚇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