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太後的身子不好,這幾乎是前朝後宮人盡皆知的事情,往年太後從未缺席過除夕之宴,身子再怎樣不好,她也支撐著去了,頂多半途回宮。今年是她頭一次缺席除夕之宴,宮裏宮外謠言紛紛,眾人都在私底下揣測這位曾經權傾朝野的女強人到底怎麽了,他們關心的不外乎太後的身子是否還硬朗,能否撐到皇上誕下皇子。

以及,若太後真的難耐沉疴,一撒手駕鶴西去了,蕭白澤可否管得住太後的族人。

往永寧宮去的一路上,林桑青想了很多。她感覺自己最近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老實得很,太後怎麽會突然召見她呢?

快要到永寧宮的時候,她倏然想到一件事——不,昨夜,她做了一件頂出格的事情啊……

太後召見她,會是為的此事嗎?

大雪仍未停止,但宮裏的宮人們勤快,或者說是被迫勤快,宮道上的積雪已被宮人們鏟除幹凈,只有很少有人走動的小道上還有積雪殘留。

她在楓櫟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前行,饒是如此,仍舊險些摔倒數次,幸好她打小在雪地裏跑慣了,有點兒經驗心得,每次都是在地上摩擦幾下,抓住楓櫟,或是撐著朱色的宮墻,便也站穩了。

推開永寧宮的大門,一陣暖意撲面而來,可見這裏地籠燒得很旺。

太後這次倒沒有墨跡,命身邊的老姑子搬椅子讓林桑青坐下,噙著和藹的微笑,開門見山道:“聽說皇兒昨夜宿在你宮裏了,到天明時分才離去。如何?青兒,昨夜可有發生什麽讓哀家期待的事情?”

擡手打理被寒風吹亂的頭發,林桑青的腦子轉眼間已轉了三圈。太後應當沒去問蕭白澤,或者說她問了,但蕭白澤沒說真話,她不太相信,所以又喚她來重新問一遍。

不管是這兩者中的哪一種,她都不能說真話,賣誰都不能賣皇上啊。

脖子上的毛領緊貼著下巴,喘息的時候細小的絨毛會四下抖動,弄的脖子癢癢的。“回太後。”她端坐在椅子上,態度謙卑溫順道:“皇上昨夜是宿在臣妾宮裏了,但他似乎心情不好的樣子,還喝了許多酒,對著臣妾亂發一通脾氣。發完脾氣之後他便睡下了,直到今天早上才醒,是以,昨夜並未發生什麽讓您期待的事情。”

如果太後真的問過蕭白澤了,那位爺估摸只會用這個說法搪塞過去,沒有比喝醉酒和睡著了再好用的借口了。

太後不疑有他,失望地嘆息一聲,恨鐵不成鋼道:“唉,哀家多想有個孫子啊,老來無事,正好弄兒為樂,偏生阿澤他不爭氣。”肅穆的眉眼間生出些許惆悵,她揉了揉脖子,語氣拖拉和緩道:“今年以來,哀家覺得身子越發疲倦,也越發不愛走動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哀家還不知還能活多久,澤兒膝下一直無所出,我這個做母親的心中著實焦急。”

太後年輕時應當是個美人兒,現在她雖然老了,眼角有了難看的皺紋,但風韻猶存,一舉一動都有著歲月沉澱後的獨特風範。

林桑青笑呵呵的寬慰她,“這種事情怎麽急得來,皇上的病遲早會好的,母後現在別急,您養好身子骨,以後有的是孫子抱。”

太後難解愁思,“哀家怎能不急,宮裏的妃子一共就這麽幾個,柳昭儀犯了事情,為了躲避懲罰自戕了事;如霜又開始生病,連太醫院的太醫都找不到病因;你吧,又不曉得主動。唉,”她愁得扶額,“澤兒今年二十六了,這要擱尋常人家,孩子只怕都生了三四個,他卻一個孩子都不曾生養。”

身在什麽位置都不容易啊,位份尊貴如太後,也要操心後輩之事。林桑青從太後這段話中聽出了一個信息——她果真不待見楊妃,亦不待見方禦女。楊妃和方禦女都是平民出身,也許在太後心中,平民家出來的女子是不配為皇家誕育後代的。

不消說太後,宮裏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出身低賤的女子倘使獲得皇上殊寵,也只能做個安分守己的妃嬪,皇上不會讓她懷有身孕的。或許有一日皇帝喝大了,出身低賤的女子有幸誕下皇子,她的兒子要麽被出身高貴的妃嬪所領養,要麽一生碌碌無為,僅僅算得上是個貴公子。

平民家女子切莫入宮,這座黃金城是貴人的歡愉場,是窮人的喪葬場。

默默在心底感慨完這些,林桑青正在糾結該說什麽話來哄太後高興,太後身旁那個叫巫安的姑姑匆匆進殿,依次拜了太後和林桑青,她垂首道:“太後,季大人來了,還帶了個裝扮怪異的女子。”

季大人?前朝只有一位季大人,是太後的哥哥,中書省宰相季封。

太後點點頭,示意巫安她曉得了,惆悵地嘆口氣,她道:“如霜的身子總是不見起色,尤其到晚上,病情更是嚴重。兄長懷疑是鬼魂作祟,這不,他從外頭找了個降魔法師進宮,說是替如霜驅驅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