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梨奈無愧於她百事通的外號,杏仁一樣的眼珠子眨動兩下,她道:“聽說淑妃娘娘近來頻繁夢魘,總是在半夜驚醒,說有臟東西纏著她,您有沒有發現她最近臉色很不好,蠟黃蠟黃的,一點兒精神頭都沒有?”林桑青點頭,的確,她上次看到淑妃時,那位一向精氣神十足的小個子貴女看上去很是萎靡,不復往日飛揚跋扈的高貴氣度。

梨奈繼續道:“淑妃娘娘被夢魘折磨得心力交瘁,她聽人說頻繁夢魘可能是後宮陰氣太重的緣故,緩解陰氣的法子不外乎往後宮增添陽氣。皇上事務繁忙,不可能整天陪著她,宮裏除了皇上外,便屬禦林軍的陽氣最重,她便請皇上派一隊禦林軍來後宮巡邏。”林桑青的頭發已足夠柔順,她把梳子放回到桌子上,嗓音輕快道:“皇上一向對淑妃娘娘有求必應,雖說往後宮派禦林軍不合規矩,但為了淑妃的身體著想,他還是派了一隊禦林軍來。估摸這隊禦林軍要在後宮待上幾日,等淑妃娘娘身體轉好,他們便能撤下去了。”

原來是這樣,對著鏡子照照陪伴她二十一載的清秀臉龐,林桑青了然頷首。

天色越晚,風聲便越大,窗戶紙被吹得呼呼作響,看來這場雪注定會在今夜落下,明早推開窗子,便可見一地白雪皚皚。

梳洗完畢之後,林桑青坐在桌子前沖兌蜂蜜水,她聽楓櫟說蜂蜜水有潤腸通便的作用,對於一個吃多了肉而腹脹便秘的人來說,喝些蜂蜜水正合適。

一杯蜂蜜水沖好,她托著腮等在桌邊晾涼,關得嚴嚴實實的厚簾子被人從外面挑開,帶來陣寒冷的風。她一開始以為是楓櫟,然等了一會兒,楓櫟並沒有進來,簾子旁也沒用動靜,她這才轉頭看過去。

挑開簾子的並不是楓櫟,是簫白澤。

“皇上怎麽過來了?”林桑青有些驚訝。簫白澤的身子羸弱,晚上風寒濕氣重,他很少出門走動,加之外頭快要下雪了,寒氣尤甚,他更不應該出門走動才是。

何況,苦尋多年的仇家先一步死了,她還以為他要惱個十天八天的,關在啟明殿中不見人呢。

簫白澤沒有回答她,他怔怔立在門簾旁邊,來來回回打量修葺一新的繁光宮,所有的角落他皆看過了,沒落下任何一處。

不對勁,林桑青松開托腮的手,重新打量簫白澤一番。他好像喝醉了,眼神不如平日裏一般深邃憂郁,而是渙散不明,是典型的醉酒之人才會有的眼神。

果然,將繁光宮看個遍之後,簫白澤終於挪步走向桌邊,還沒靠近,濃重的酒氣便已撲面而來,可見他的確喝了不少酒。“什麽都沒有了!”他踉踉蹌蹌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囈語般喃喃自語道:“朕執著了九年!守著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結局,做著一個自欺欺人的春秋大夢。時至今日,春秋大夢終醒,她什麽都沒留給我,孑然一身瀟灑西去,甚至連復仇的機會也不留給我!她仍舊如當年一般自私!”

情緒陡然變得激動起來,他握住林桑青的手腕,雙目紅得像是要滲出鮮血一般,睜圓眼睛道:“你告訴朕,像她一般的禍害怎麽會死呢,啊?她不應該活得長長久久的,像那些史記冊子上的罪人一樣,做遺禍一方的禍害嗎?朕不要她長命百歲,但起碼,她要讓朕看到她最後一眼啊!”

激動的情緒漸漸恢復平穩,他垂下頭顱,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脖頸,喃喃自語道:“什麽都沒有了,九年的執念隨著她一起化作塵土,從今以後我該如何說服自己活下去,我存活的意義,消失了啊……”

手腕被簫白澤抓的生疼,等會兒肯定要留下紅印子,林桑青奮力抽了抽,沒抽出來。有水珠滴落在手背上,觸感溫熱,林桑青驚訝瞬目——他……哭了?

至於嗎?不就是仇家提前一步死了,他沒有親手報仇,何須難過成這個樣子?他可是一國之君啊,一舉一動都代表著乾朝,該是怎樣濃重的失望與難過,才會讓一國之君放下尊嚴,做個流淚的男兒?

心底有個地方突然開始發澀,眼睛亦脹脹的,林桑青向來見不得人家哭,尤其見不得男子哭。

溫裕知曉她這個軟肋,也善利用她這個軟肋,每每他提出什麽過分的請求,而她斬釘截鐵的予以拒絕時,溫裕便開始揉著眼睛大哭,人再多他也照樣哭,沒臉沒皮的,一直哭到林桑青答應他的過分請求為止。

由於溫裕總愛拿動物發誓,他的眼淚便好比“鱷魚的眼淚”,“綠毛龜的眼淚”,“大黃狗的眼淚”,反正不是人的眼淚。

觸景傷情,她抽抽鼻子,大義凜然的犧牲自己,讓簫白澤把她的手腕當做發泄口,溫言勸慰他道:“皇上,人都是會死的,左不過有的人命長有的人命短,九年的時間是很漫長,但同一輩子比起來,它還是顯得微不足道。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您如今是乾朝的皇帝,一整個國家的興衰榮辱都系在您身上,您切不能因一位仇家的死亡而喪失鬥志。”桌子上的蜂蜜水散發出裊裊熱氣,她舔了舔幹燥的嘴巴,循循善誘道:“不知為何而活這種話以後更是別說了,我再說一次,您是乾朝的皇帝,您存活的意義是天下萬民,並不是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