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今年的夏季性子急,來的早去的也早,數日前一場暴雷轟鳴的驟雨宣告其落幕,被疾厲雨點打落的花朵還未散盡,初秋涼風就徐徐而至了。

從酣甜的午睡中醒來,被褥散發著曬飽了陽光的溫暖香味,少商懶洋洋的躺著,一動不動,連思想都慵懶的放空——這是她一個月來的常態。

她生性活潑好強,積極進取,小時候扔泥巴都要扔到第一名,這麽長時間的閑散狀態她從未體會過……嗯,似乎蠻舒服的。

醒了半個時辰的神,照舊躺到腹內微鳴,她才從繡花紗帳中伸手出去拉懸於榻旁的繩鈴——再也沒有緊迫的學習任務,也沒了近在眼前的婚配需求,家人們如今都用一種近乎溫水般的柔軟包裹著病弱歸來的她,於是少商空前的善待起了自己。

睡要睡到自然醒,吃要吃到心滿意足,每日吃飽喝足就是攤在幹燥的木質窗廊下發呆曬太陽,活像她從宮裏帶回來的那只老年狸花貓,露著圓滾滾的肚皮悠然自得。

少商吃完阿苧親手料理的補養午餐(沒錯,她又睡到了中午),對著窗外的清爽秋意出了會兒神,忽然起意要出去走走。於是阿苧給她披了件外袍,讓蓮房扶著出去了。

初秋微涼,庭院此時的景色別有一番風情,枝頭的花朵還不曾開始凋零,葉片翠綠透光,不似春季的爛漫熱烈,亦不復夏日的喧囂繁鬧,而是一種幽靜雅致之美。

少商忽道:“娘娘最喜歡這時的景色了,我原以為她好歹能熬到這時候的。”

跟在旁邊的阿苧心頭一驚,忙道:“女公子快別想了,宣娘娘已經仙去了,你若再為她傷懷,她在地下也不放心啊。”

少商笑道:“傅母想到哪去了,我只是隨口一提。這麽多年,娘娘的身體什麽樣我還不清楚麽,宿疾已深,早早晚晚有這麽一天的。好在她去的平靜,我也少難受些。”

因為夏季不耐遺體保存,一應所需物件禮儀規制又早就準備好了,宣太後過身不到一個月就完成了喪禮,入藏預先建好的邙原北陵,據相士們說,那是一處風水上佳的吉壤。

少商身心麻木的走完所有流程,還得賞賜遣散原先服侍的宮婢與宦官,鎖下永安宮門匙,向越皇後奉還宮令的節符與令牌,最後虛脫的回到家。

這一躺下,就是一個月的豬頭生活。

她知道這期間霍不疑屢次來找自己,然而都被蕭夫人一口回絕了,說要讓女兒好好養身體。不過霍不疑也沒許多功夫來纏她,宣太後辭世不久,各地大姓兵長反抗度田的行動愈演愈烈,終於釀成武裝叛亂,於是去年剛剛刀兵入庫的軍隊又要集結出征了。

太子氣的嘴都歪了,最近他的表情只在兩種狀態之間切換——肅穆,或是更加肅穆;還是久經考驗的皇老伯沉得住氣。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人家好端端的當著土皇帝,田地越兼並越大,家奴越收攏越多,連縣令郡守都要看他們臉色。如今官府非要插手進去,他們自然不肯罷休。”皇帝鎮定自若,“不要緊,打上一頓就好了。”

就在少商癱成一團時,皇帝已發兵幾路去鎮壓叛亂了,然而事情並不順利,皇帝一怒之下,便將閉門思過的吳大將軍又召了回來。朝堂上一時眾口狺狺,紛紛表示吳大將軍屠城殺降,兇名在外,一旦將他放出去平亂,恐傷了無辜被卷入的百姓啊!

皇帝道:“如此,卿等以為當如何。”

“……這些叛賊聚則攻殺地方官吏,散則隱沒山林草澤,官兵前去圍剿他們就躲藏,官府收兵他們又出來抗亂。陛下,如今天下已經處處烽煙,民不聊生了啊!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度田一事宜緩緩圖之啊!”反對度田的官員在朝堂上痛哭流涕。

崔侯撇撇嘴:“也沒有處處烽煙吧,只青徐幽冀四州鬧事最為激烈,其余州郡不是被官府安撫住了,就是棄械投降了。”

四皇子不解:“為何是這四州最為激烈?”

虞侯笑道:“蓋因這四州都靠山有海,兼具魚鹽海貿之利,當地豪族有錢有人,勢力龐大。再則,他們也都離朝廷中樞遙遠——又不像揚州,雖廣有江海湖泊,卻是草澤初辟,有聲望的豪族都沒幾家。”

四皇子恍然大悟。

另一官員道:“青徐幽冀四州幅員遼闊,人口龐大,又是賦稅重鎮,如今這一亂,天下震動,請陛下三思啊!”

紀遵厲聲道:“莫非汝要陛下投鼠忌器,因為畏懼這四州的豪族勢力就將朝廷的政令半途而廢麽!”

這官員冷笑道:“別說的這麽冠冕堂皇!功勛遍布的景阩一郡如今怎樣,官員舞弊,隱沒田土人口,包庇諸位功臣,卻苛求外州外郡,未免叫天下人不服!”

這話一說,朝堂上倒有一半重臣對他怒目而視——某種程度,這官員的話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