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按照袁慎原本的計劃,少商睡到日上三竿,他在程家蹭一頓午膳,兩人下午再去冬柏陵園,回城時早已天黑開燈市了。誰知少商今日偏早起了,於是多出兩個時辰不知如何打發。

袁慎在肚裏一巡,想著若先送女孩回程家,天曉得再出門時會不會後頭跟來一長串老老小小。不妥,這樣很不妥,於是他提議去袁家用晚膳。

少商欣然允諾——既然考慮嫁這家夥了,還是要多了解些袁家的好。

到達袁府時已是金烏將墜,壯麗斑斕的雲霞將天際染成深秋時的楓葉顏色,晴朗而幹燥,全不見前幾日的濕寒。路上行人紛紛說這是天公作美,為今夜的燈市開恩呢。

袁慎已讓家仆提前快馬回去報信,是以當少商下車時,袁府家丁婢女已整齊的排列成兩行在門口靜候,如大雁般向後展開的兩排羊皮燈,在朦朧的昏黃中顯得分外華美。

少商難得心虛,這五年來袁慎上永安宮找自己,她要麽是不給開門,逼急了也只給開偏門,對比袁府這樣莊重正式的迎接,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占人便宜。

於是她低聲道:“其實你家開側門就行了,不用這麽隆重的。”

袁慎立刻理解到別處去了,不悅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怕被人看見你我在一處?!”

少商嘆道:“你能不能不要老把人往壞處想,其實我只是不好意思。”

袁慎神色稍霽。

兩人由眾多奴婢簇擁著往裏走去,少商落落大方的欣賞這座府邸的風貌,猶如翻開一本古舊的書卷,庭院疏闊,山石覆雪,數十株蒼健挺拔的巨木經冬不凋,厚實的葉片墜落在積雪上發出沉沉的欸乃聲,到處都散發著一種令人舒適的陳舊感。

據說一百多年前,袁家的祖先奉當時的皇帝之命來這座都城任官,一任就是數十年,於是把妻兒老小都接了過來,將小小的院落慢慢拓展成如今龐大的規模。

後來皇老伯定都這裏,其他權貴之家要麽是另行購買家宅,要麽是由皇帝賜下原先逆臣的宅邸——不論何種情形總要稍事翻修,只有袁家府邸還是原汁原味,所以這裏有一種別家都無可比擬的古樸底蘊。

稍事梳洗,一名衣著不俗的和善老媼親自服侍少商更換服飾。她並不多話,只是一直微笑的看少商,察覺到女孩好奇的目光,她才道:“我是公子的傅母,姓王。”

袁州牧總共一個兒子,她口中的公子自然是袁慎了。

“王媼不用去服侍袁公子麽?”少商被看的不好意思。

王媼笑眯眯道:“公子主意大的很,又愛挑剔,穿什麽衣裳配什麽玉飾,十歲起就不容別人給他做主了,老奴才不去找晦氣。”

少商笑了,她喜歡這樣有趣的老人家。

用膳的正堂已是燈火通明,袁慎裝扮一新的站在門旁,銀冠錦衣,人如美玉。

少商微微凝滯了一下,隨後微笑著邁步進堂——剛才王媼雖那麽說,但袁慎衣飾的細微處依然不難看出年長女性關懷的痕跡。比如袁慎雖愛青玉,但這種天氣,他就會佩戴觸手溫潤的羊脂玉。

不像霍不疑,雖然皇老伯恨不得將私庫敞開了給養子裝扮,但有些細節是無法顧及的。數九寒冬,他的裏衣還是雖名貴卻沁涼滑膩的純絲衣料,七月流火,他會直接睡在萬金難換的玉席上,卻不知要先鋪一層薄薄的宣麻來隔絕寒氣。

少商微不可查的輕嘆一聲。

過不多時,袁慎的父母緩步而至,袁慎領少商給他們行禮問好。

梁夫人少商五年前就在見過了,還是老樣子,美貌卻淡漠,哪怕值此元宵佳節,依舊是一襲白衣,只有腰側那一掛如血般鮮紅的玉墜醒目異常。

她今夜大約是給兒子面子,頻頻沖少商微笑,還問候了程家眾人的身體狀況,對於親媽這種超水平發揮,袁慎表示十分滿意。

袁州牧的眉眼與兒子很相似,少商知道他只比梁州牧大兩歲,卻頭發花白,神情疲倦——正旦過後,皇老伯照例又召了一批封疆大吏來都城述職,袁州牧正在此中之列。

少商叩拜後,他讓人捧出一盤金玉作為見面禮,語氣溫和的讓少商多吃些。

酒菜上席,袁家三口和少商舉箸用膳,行動間,少商發現袁州牧袖下的手臂似乎纏了繃帶,她輕聲詢問袁慎,袁慎撇了下嘴角,悄聲回答:“阿父在來路上遇刺,不妨事的。”

少商點點頭,心頭升起另一樁疑惑。

當初聽袁慎說他是獨生子時,她以為袁慎的意思是梁夫人只生了他一個,袁州牧在任上怎麽可能不納妾生子,哪怕梁州牧也有姬妾生的女兒。誰知後來袁慎明確表示,他父母都只有他一子,於是少商結合梁夫人掛念前夫的傳聞,自行理解成‘襄王有意,神女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