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三叔母你別笑了。”少商滿臉無奈,案幾對面坐著花枝亂顫的桑夫人,“這事究竟哪裏好笑了。”

桑夫人坐直身體:“五年前,你看見皇帝與淮安王太後親近,酸溜溜的跟我說‘不知陛下與越娘娘是如何相處的’。這五年你果然看見了,結果還是酸溜溜的。你倒是說說,陛下總共兩個女人,你究竟想要他如何。”

“唉,那不一樣。”少商托著下巴,嘆道,“五年前,陛下和太後在我們跟前最親近的舉止,也不過是頭挨在一處看看風景——那時我就覺得哪裏不對。這些年來,我才看見真正親密無間的夫妻應當是什麽樣子。”

為什麽當時女孩會覺得不對勁呢,自然是她對比自己和霍不疑相處的情形,發覺帝後之間總有疏離感——桑夫人沒有戳破這點,而是說道:“你難得出宮,我也難得回都城,你要是還想絮叨淮安王太後的事,我可就走了啊。”說著作勢欲走。

少商連忙挽留。說來也怪,她與桑夫人情同莫逆,舉凡對世事的看法,愛好,習性,甚至吐槽別人的方式都不謀而合,唯獨在宣太後一事上,兩人居然背道而馳。

尤其當桑夫人得知少商成為了永安宮令,反對的更是激烈。五年以來,她無數次給少商出各種主意,病退,傷匿,相親……總之是要求她趕緊出宮回家。

“叔母為何總是不喜歡太後呢?她是個好人呐。”少商百思不得其解。

桑夫人轉過身體,譏誚道:“你二叔父也是好人,可我從來看不上他。不過自打他和青蓯成婚後,算是順眼多了。你在宮裏待了五年,眼界愈發狹隘,心胸愈見淺薄,整日裏想的都是針頭線腦的蜉蝣小事——你拿鏡子照照自己,還認得自己麽!”

少商反駁道:“陛下也在宮裏,他還掌管天下呢,難道他的眼界心胸也小?”

“可你是待在淮安王太後身邊,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我怕你跟她久了,也學的像個怨婦!”桑夫人走過去將窗門合緊,一氣說個痛快,“雖說越皇後脾氣不好,可我寧願你在越娘娘宮裏摔摔打打,也勝過在宣太後身邊渾渾噩噩!”

“這不公平!當年風雨飄搖,陛下須得親自上陣搏殺,可天有不測,刀槍無眼,於是他在出征前,急急將還未兩歲的東海王立為儲君以安天下——陛下不能這樣,用得著的時候,封皇後立太子,用不上的時候,就左挑眉毛右挑眼,這皇後太子又不是娘娘和東海王自己要做的!”少商忿忿道,“說到底,都是乾安老王爺推娘娘入火坑!”

“宣娘娘的命夠好的了!”桑夫人一點沒觸動,“當年我親手給我的摯友收的屍,她的門第家世可一點不比宣家差!可惜她沒個‘推她入火坑’的舅父庇護,一朝防衛不慎,家鄉受了悍匪血洗,她們母女幾人死的那是慘不堪言,你那位宣娘娘可受過這份罪?!”

“叔母這是大不敬!”少商皺眉。

“你去告我好了!”桑夫人直接開罵,“好吃好喝好日子過了幾十年,整天委屈這委屈那,你還在一旁跟著起勁!早知如此,五年前我就該趁你昏迷不醒,把你擡上馬車一道走,讓你去外面看看黎民生計,百姓疾苦。哼,天底下所有吃飽喝足的怨婦毛病,餓上幾頓都能解了!”

少商不服氣的嚷嚷:“因為我服侍太後,阿父和兄長還升官了呢!”

桑夫人反口就是一句:“拿你換來的升官發財,你父兄心裏比剜肉還痛呢!”

在叔母大人逼人的目光下,少商不得不閉嘴。

桑夫人瞪滿意了,才繼續道:“想那茹毛飲血的年代,人們憑本事擊敗了強大兇猛的巨獸,成為萬物之靈。什麽時候開始,人們將愚鈍贊美為敦厚,將孱弱吹捧成文雅了呢,想來真真可笑!”

“叔母你扯遠了。”少商想要側過身體避坐,桑夫人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扯回來,“人生天地之間,各憑本事活命。宣氏為後,靠的是當年那一紙盟約和陛下對她的敬重,越氏靠的是陛下的情意,哪天陛下愛馳情淡,你看看越娘娘會不會願賭服輸的!”

少商不情願的承認:“越娘娘應該不會像太後那樣的——有一回,我向她稟告太後病勢沉重,她自言自語了一句,‘我是不會病的,什麽時候陛下對我的情意不再,就是我的死期’。哎呀呀,三叔母,可嚇死我了!”

桑夫人點點頭:“嗯,聽起來像是個性情中人。”

“越娘娘真是奇特。”少商擡頭回憶,“她是真的不在乎位份尊榮之類的虛名——陛下沒給她辦封後大殿,她沒生氣,陛下給太後的貢果比給她的新鮮,她也不生氣,可陛下若是多問幾句太後是否安康,她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大約是長久生活在安全穩定的環境中,少商覺得自己的思想都有些閉塞了,此時經過桑夫人點撥,頭一回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待帝後三人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