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霍不疑看見她,頓時氣血翻湧。

他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氣聲,胸膛中劇烈的跳動著,他覺得自己又回到屠城滅族那晚,難以言喻的驚懼痛楚如同潮水般湧進身體,他卻無能為力。

重傷墜崖後,他躺在山洞裏等死,渾身冰冷,孤獨絕望,可是只要想起她,心口就是熱的。他以前不知道什麽叫心痛如絞,便是瀕死時也不覺得多痛,如今終於明白了,就是用細細的鐵絲一圈圈的繞在你的心臟上,然後慢慢收緊,看著血一滴滴落下。

“少商!”他像垂死的野獸般低叫一聲,想要撲過去抱住女孩。

這時岑安知領著兩排宦官魚貫進殿,皇後厲聲高喊一聲:“按住他!”

皇後在位數十年,再仁厚也有積威,當先四名身強力壯的宦官立刻上前將霍不疑的手腳按住,岑安知遲疑了下,皇後冷冷道:“岑安知,我的話已經不管用了麽。”岑安知大驚失色,連忙叫身後的四名宦官也上去。

若是換做以前,別說八個宦官,就是十八個,霍不疑也能暴起掀翻了他們,可如今他傷重未愈加上病弱無力,便被牢牢的按在原地。

“少商,少商,你回過頭來!”他嘶啞的嗓子叫著。

然而那個女孩依舊跪坐的一動不動。

“陛下,臣妾今日要拜請陛下恩準一件事。”皇後朝皇帝一稽首。

皇帝何等聰明,躊躇道:“這個……”看見皇後的目光掃來,連忙道,“好好,你說。”

皇後道:“子晟與少商從定親那日起就吵吵鬧鬧,也沒幾天太平日子,如今又鬧到這樣,我看再讓他們做夫妻也沒什麽意思了……”

“娘娘!”霍不疑長目盈淚,哀求的看向皇後。

皇帝訕訕道:“這,這還是叫他們自己做主的好……”

“少商。”皇後呼喚,“你來說說。”

那個垮著單薄雙肩的女孩終於轉回頭來,美麗的雪白小臉上露出一種飽受折磨後的安靜——霍不疑一陣眩暈般的痛苦襲來。

他想起女孩以前的樣子,無論多少冷言碎語,長輩訓誡,她都那麽生氣勃勃,滿身朝露,就像赤腳在青石板上奔跑的孩童一樣天真無畏,哪怕碎石子硌傷了腳丫,大哭一陣就過去了。

可現在,她就像剛從石磨上被卸下來的騾子,疲憊而憔悴。

少商朝帝後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妾出身微寒,才學淺薄,性情桀驁,實不堪為霍大人佳配,請陛下和娘娘為妾做主,退了這門親事罷。”

“少商!你聽我說……”霍不疑用力掙紮,奈何被按的動彈不得,便沉下氣愈發使力,他身架高大,更顯得雪白的中衣空蕩蕩。

“不!”少商忽然提高聲音,“這回請你聽我說。”

她吸了口氣,強自按捺顫抖的聲音,“我跟你說過,我自小就運氣不好,別說天降好事了,就是與我一般的小女娘該得的我都沒有。不過不要緊,世上還有許多比我更不容易的人,我自己也能走下來。可是,我遇到了你……”

她眼前浮起淚水,“你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了。你讓我依靠你,我依靠你了。你讓我信你,我信了——然後你將我重重丟下,頭也不回的去了!”

不知誰說過,愛上一個人就意味著將自己置於不安全的境地中,不過沒關系,現在她學乖了——自此以後,她再也不會讓自己的心處於危險中了。

“如果你還念著往日情分,就請放過我吧!”少商淚珠劃下面龐,但是傲慢與自尊不允許她在帝後面前痛哭失聲,只能失禮的奔出殿去。

霍不疑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孩朝帝後磕了個頭,然後飛奔離去。他低吼一聲,像負傷的野獸一般使盡最後的力氣,頭上的傷口迸裂,血珠順著白皙的額頭淌下。

皇帝兩大步跨過去,一個手刀將養子劈暈,讓岑安知將霍不疑擡出去讓侍醫重新裹傷後,他屏退其他人,看向皇後。

皇後回視。

片刻後,皇帝苦笑:“你又何必如此?”

皇後錚然道:“從一開始少商就不願和子晟定親,可是礙於陛下的滔天權勢,她只能硬著頭皮受著,如今鬧到這步田地,可見,姻緣還是水到渠成的好,強扭的瓜不甜,勉強終究成不了夫妻——就如我和陛下。”

皇帝不敢看她的眼睛,顧左右而言他:“如今出了這件事,他二人心中終究是有了裂痕,此時硬要他們在一處只有雪上加霜。分開,也好。”

皇後走到皇帝面前,直視道:“除了少商和子晟的婚事,妾之前與陛下說的那件事呢?”

……

少商在黑暗的宮巷中奔跑,沿途有許多宮婢宦官向她行禮,她頭都不敢回,只是徑直瘋狂的奔跑。她覺得身上的傷處疼的火燒火燎,頭痛欲裂,連氣都喘不過來。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一旦停下就會被海水般的心碎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