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殿外的銅漏流出緩緩的水滴聲,輕輕的敲打在鎏有金銀獸紋的水缸中,殿內眾人各自心思,一時俱無人說話。

皇帝心潮起伏,一時念及霍翀的音容笑貌,一時思索對霍不疑後續處置。他是一國之君,心中再悲痛也不能做婦人形狀,對朝臣自然得有個說得過去的交代,但是霍不疑的前程也必須得安排的金光閃閃,才不負義兄英靈。

皇帝正在心中籌謀時,性急的三皇子再度進言:“兒臣知道父皇仁慈,可是淩氏兄弟著實可惡,兒臣以為非族誅不足以告慰英烈!殺他一個也不剩,看誰以後還敢通敵叛國!”他不說話還好,一張嘴正好提醒了皇帝另一件事。

皇帝坐直身體,瞪眼道:“姓淩的自然不能輕饒,可你也逃不了!昨夜子晟私調軍隊為的不是他自己吧。你們兩個小畜生,這些年來裝的倒像,不是不來往,就是見面沒好話,原來早有勾結!說,是不是你指使子晟的!”邊說這話,他微不可查的瞥了錦簾一眼。

三皇子猶如被人捏著喉嚨塞了個爛桃子,期期艾艾道:“那什麽,父皇,其實我和子晟私底下也是吵來吵去的,並不都是作偽……”

霍不疑苦笑道:“陛下,臣與三皇子的確早有來往,但臣敢指天發誓,前夜之事三皇子斷斷不知——因為臣早一步用東宮的印信調虎離山,讓殿下去紅柳營審一樁盜用軍輜的案子了。幾位大人參臣矯詔,實是一點也沒錯。”

皇帝強忍著不去看錦簾,怒吼道:“你,你這樣對得起皇後與太子麽?!”

霍不疑垂睫低聲道:“自然是對不起的。”——他不只對不住皇後與太子,還有一人,他如今連想都不敢想。

三皇子直著脖子道:“父皇您別責罵子晟了,他今早被擡上山崖時不但傷痕累累,身上還燒的滾燙,這會兒能坐起來就不容易了,您要罵就罵兒臣吧!”

“朕當然要罵你!太子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你,你竟對他這麽不滿!你以前和老二打架,太子為了護著你差點被老二砸破頭!還有皇後,你幼時還是養在她跟前的,你個忘恩負義鬼迷心竅的孽障,這都忘了嗎!”皇帝吼的中氣十足,果然還是罵自己兒子比較神清氣爽。

“兒臣自然沒忘。”三皇子面不改色,“但是兒臣敢以命起誓,這些年來從不曾施加太子一指!其實有幾回子晟在外征戰,東宮出事還是兒臣暗中擺平的呢,父皇不信可以去查!”

“別說樓經和王淳出事,你沒有暗中竊喜!”

“一個偽君子,一個真小人,以前是沒由頭,只能看著太子信重他們,好容易能趕走了,父皇還要將他們留在東宮過上巳節麽!”

“上巳已經過了!”皇帝怒吼。

饒是少商心中郁結,此時也想笑兩聲。她從簾縫處看去,那對皇家父子對吼的震天價響,額頭上青筋暴起的位置都差不多。

除去夭折的那個,皇後與越妃給皇老伯一共生了十個兒子,雖說皇老伯性情溫和,可畢竟是九五之尊,掌有生殺大權,沉下臉來哪個皇子公主都會心驚肉跳,低眉順眼。二皇子再混不吝,也不敢在皇帝跟前頂嘴——這種場面少商還是頭一回見。

皇帝順了兩口氣後,沉聲道:“別推脫的這麽幹凈!雖說前夜子晟調兵之事你不知情,可這些年來你暗中謀劃些什麽,心中存著什麽念頭,現在也不用遮著掩著了。你有膽子做,就敢有膽子認,說說吧!”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這話一語中的。三皇子面色轉了幾遍,咬牙道:“沒錯,我以為太子不堪為儲君,他擔不起這座江山!”

這話也太狷直了,霍不疑在旁輕嘆了口氣。

皇帝勃然大怒,用力按地起身,摘下懸掛在墻上寶劍,連劍鞘一起重重打在三皇子的身上,大罵道:“逆子狂言!他擔不起江山,你擔得起麽!太子再不好,至少他比你仁厚!”

沒打幾下,霍不疑連忙起身攔住皇帝。

三皇子硬挨了兩下,下頜咬的緊繃出面頰,深深吸了口氣,道:“君主無所謂仁厚與刻薄,只需依情理行事。獎賞與懲罰,原本就是君王手中的兩柄利器,上能駕馭群臣,下能治理百姓。而太子的仁厚,恰恰是放棄了這兩件利器。從太子妃到東宮諸臣,皇兄該獎的不獎,該罰的不罰,弄的身邊處處隱憂。父皇以為這種仁厚是好事麽?”

“你自己性情褊察,就來非議仁厚的兄長,好好好,我平日倒沒看出你來!朕也喜愛仁厚,朕也贊賞太子的仁厚,你待如何?!”皇帝右手緊緊捏著劍柄,作勢欲拔。

三皇子仿佛豁出去了,索性一口氣說完:“元帝也仁厚的很,是以宣帝再不喜他柔懦好儒,最終還是沒廢了他!可是前朝亂政正是始於元帝一朝!宣帝還有兩個兒子,淮陽王明察好法,楚王聰達有才,他們二人治理自己的封國數十年,幾無奸介之過。若當時宣帝隨便立了他們哪一個,朝政如何會敗亂至不可收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