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第4/4頁)

少商看著前方明亮的大殿,彎腰撫平身上的衣裙:“於是子晟大人就想了,反正今夜要滅淩氏滿門,索性替殿下將大事一起了了。”

她微微一笑,“昨夜之後,陛下恐怕就如當年高皇帝看見商山四皓一般,知道大勢已去,天意不可違——坐得穩儲位的,自然坐得穩,坐不穩的,也斷斷坐不穩。”

“子晟,子晟……”三皇子身軀顫抖,雙目蘊淚,“他不該,不該……”

“他就是這樣的人。”少商面龐雪白,身形孱弱,“既磊落,又陰晦;既矯悍豪邁,又心思細膩;他願意舍命救我,卻也會毫不猶豫的將我舍下……”

她微微垂首,滴落眼中濕潤,再擡頭時指向前方大殿:“陛下選在此處議事,想來陣仗不小,三殿下不如與我說說情形。”

三皇子看向前方,沉聲道:“今日一早,十八位重臣聯名彈劾子晟,養病在家的崔侯知道後立刻進宮求情。可崔侯又說不出緣由,父皇已是勃然大怒,就不肯聽他的。如此鬧到午後,陳安國將子晟的府兵都帶回了都城,我與崔侯審問後才聽說……”

他難以擇言,似乎也很困惑,“什麽子晟的父親不是淩益!那能是誰?還有什麽替雙親報仇,孤,孤從未聽聞此事,崔侯也不明底細,於是我們又去杏花別院問一名老嫗……”

“阿媼?”少商問。

“對,就是她。誰知霍夫人過世後,子晟已將她送去鄉野養老,頃刻之間我們如何能找的到人!”三皇子急的眉峰高高豎起。

“大司馬蔡允說,可能霍夫人之子早在戰亂中就死了,子晟是她撿來的。郎官田大人說,子晟是淩侯仇家之子,冒名頂替十幾年,昨夜就是為了復仇,不過說最多的還是,子晟是為了替霍夫人抱冤,這才弑殺生父……總而言之,現在事情不清不楚,說什麽的都有!”

“原本父皇要將子晟先帶回來問話的,可是開山鑿洞的功夫太大,有人便說子晟反正是死罪,不如就讓他在崖底自生自滅……如此拉拉扯扯就到了天黑!於是我只好又去審子晟的府兵,其中領頭的那個梁邱起至今昏迷不醒,另一個叫‘阿飛’前言不搭後語,最後說你可能知道……”

少商苦笑一聲:“沒錯,我的確知道。恐怕,如今連子晟大人都不如我知道的多了——我什麽都想明白了。”

說著,她擡步往前方大殿走去,三皇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冷聲道:“你可有把握?”

少商被拉的一個踉蹌,側身站好後,淡淡道:“我說過,他若活不成了,我給他抵命如何?”

三皇子這時著急上火,哪裏看的下她這幅不在乎的樣子,壓低聲音斥道:“休得胡言亂語!子晟對你掏心挖肺,你究竟有沒有一點點替他設身處地的想過!大難臨頭,你先想的是如何讓程家置身事外,如今說的頭頭是道,條理分明,倒像是個局外人!你知不知道什麽叫關心則亂,什麽叫同生共死,你的血莫非是冷的……”

聽到這句,少商再也無法忍耐,將手中的半枚玉玨重重摔在地上——嘩啦一聲,一時玉碎四濺!

“我會釀酒!”——她胸膛起伏,怒氣四溢,雙目中如火星閃耀。

三皇子一怔。

“……我能釀出全都城最純粹最濃厚的酒水!可是我知道陛下提倡節儉,釀酒要耗費許多糧食,便不能到處宣揚。我會造水車。我造的水車比匠作坊的都靈巧簡便,能省下三成的人力畜力,可因為我是個女子,除了受些金銀田地的賞賜,並不能出仕為官。我還會壘窯燒瓦,我燒出來的瓦片和宮瓦一樣堅固耐用,可卻能省一半的柴火人力!”

“有沒有淩不疑,我都是好好活著的一個人,我也有父母手足要顧!不能因為我是女子,就應該被人咄咄逼問‘你男人要死了你為什麽不陪著去死’!”

“更不能因為我是女子,始終被蒙在鼓裏連郎婿姓甚名誰是什麽人都不知道,成婚前三日自己猜出了晴天霹靂後還不能怨恨不能憤慨不然就是涼薄無情自私自利!”

“他挖心掏肺的待我,我就剖開身體,將心肝肺都掏出來還給他!他救我性命,我就以性命相報!今夜我若救不了他,我就以命相抵,斷不會貪生怕死!”

“如果有一日我想死,那一定是因為我活膩了,絕不是因為要陪著別人去同生共死!淩不疑是這個世上我最最喜歡的人,可我還是我自己!”

女孩雙肩纖薄,顫如蝶翼,卻維持著挺直的姿勢,蒼白孱弱的面龐上淚水一顆顆滾落,打濕衣襟。——這種近乎孤勇的倔強,卻形成一種充滿魅力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