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當小黃門來宣他二人進殿時,少商已恢復了冷靜鎮定,將淚痕擦的幹幹凈凈,除了眼眶略紅並無異處,不過對於一個未婚夫剛剛捅破天的可憐小女子而言,這也算正常。

三皇子神奇的發現女孩就跟變了個人,向皇帝和諸臣行禮時又恭敬又謙卑,聲音中甚至帶了幾分畏懼——好像剛才那個在殿外砸玉玨罵皇子的人不是她似的。

穹頂上油池吊燭高懸,周圍每隔三步就列有一盞等人高的十二岔連枝燈,將整座大殿照的如白晝般明亮。自禦座以下,左右兩排按官秩坐了約二十位大臣,其中大多數少商都見過,三分之一還是熟面孔。皇帝側坐在禦座上怒氣沖沖,左邊是拉著他袖子猶在哭求的崔侯。

少商心想,皇帝對淩不疑還是念情的,只宣見這麽些人,還有好幾個是能帶節奏的心腹;若是召開大朝會,一旦群臣山呼海嘯‘請陛下處置淩不疑以正國法’,那就不好下台了。

“陛下,那豎子就算犯下滔天大錯,您也要網開一面啊……”——少商和三皇子進殿時,正聽見崔祐糊著鼻涕眼淚說出這一句。

少商嘆息。人和人真是不同的,同樣是受了欺瞞被蒙在鼓裏,甚至到此時崔祐還稀裏糊塗不知究竟,但他想都不想,爬下病榻就來為淩不疑求情。

也許,她真是個天生薄情之人吧。

三皇子大步走到崔侯身旁跪坐下,皇帝沒有看他,只朝少商招招手,少商便跪坐到皇帝右下方位置上了,然後借整理衣袖之機偷瞧上方禦座,不免怔了下。

皇老伯自來性情和善,哪怕坐了龍椅也不改本性。在長秋宮時多是和顏悅色,在越妃處常是無奈莞爾,便是在尚書台也不過多了三份閑散的腹黑——因他睿智過人,三分腹黑也基本夠收拾朝政的了;遇上重大國事,再添幾分計謀就是了。

然而此時,皇帝周身散發著難以消散的戾氣,濃眉緊鎖,面色沉黑,眼中怒意難化——就是三公九卿一齊叛變投敵外加皇後越妃要跟他離婚也不過如此。

少商暗嘆一聲。若是往常,她絕不敢去碰皇帝的黴頭,可現在哪怕皇老伯怒氣沖天,她該求的還得求。

崔侯還在哭哭啼啼,汝陽王世子站起來,怒道:“啟稟陛下,您是知道臣弟的,從來與淩家不來往,城陽侯夫婦幾次邀宴,侄兒都勒令家小不許過去。若不是為了淳於氏和淩益那點破事,阿父與阿母也未必鬧到後來的田地!可是——”

他深吸一口氣,“氣惱鄙夷是一回事,殺人放火是另一回事啊!霍夫人再委屈,他淩不疑也不能為著替母親抱屈就弑父啊!弑殺生父,天理難容,家母氣的一日不曾進食,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這樣狂悖不堪之事!”

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周圍響起一陣贊同之聲。

皇帝默不作響,虞侯笑笑道:“世子莫要激憤,且先坐下。誒,對了,汝陽老王妃身體如何。半個月前我聽說老王妃已經水米難進了。”

汝陽王世子一滯:“……家母前幾日起有些見好,飲食,飲食如常了。”

虞侯笑眯眯的哦了一聲:“原來如此,甚好,甚好。”

汝陽王世子不悅:“虞侯這是何意?”

虞侯笑而不答,吳大將軍接過來:“虞大人的意思是,為免人家覺得你欺君邀賞,詛咒尊親早死,以後還是等真的病危了再稟報的好——世子莫瞪我,我這是為了汝陽王府好啊。”

汝陽王世子面孔漲紅。

其實他真的跟淩家沒什麽交情,不過老娘終究是自己親娘,當初嗚呼哀哉的躺在病榻上氣若遊絲,只是一遍遍求他向皇帝稟告,他怎能不同意。

“家母之事,並非汝陽王府有意欺瞞,實是,實是未曾料到……”汝陽王世子神情艱難,“陛下,家母是個糊塗的,可是裕昌郡主無辜啊!她年少守寡,一直賢淑自守,從無半點招搖跋扈,好容易說上了親事,如今卻,卻……”

說著他竟哽咽了,“血案之後,淳於氏母子連夜逃到家母處,直如驚弓之鳥啊!幸虧淳於氏與家母交往親密,十幾年來養有信鴿傳書,昨夜家母得信後立刻派家將前去搭救,此時,此時女瑩便又要守寡了……”

一名胡須有些歪斜的肥壯臣子倏然立起,高聲道:“世子說的是!誰人無親,誰人無故!陛下,臣也不遮著掩著了,我妹妹是淩老二的續弦!前些年世道亂,她連著死了兩個郎婿,好容易嫁了淩老二,也算夫妻和睦。誰知一夜變故,她又成了寡婦!如今她正在家裏尋死覓活,臣跟誰說理去!淩不疑要為親娘抱屈,沖著淩益去就是了,何必趕盡殺絕,連淩老二淩老三也宰了,莫不是狂性大發,嗜血成性了麽!”

大越侯皺眉道:“你不要聳人聽聞。真的嗜血成性,趕盡殺絕,你妹妹的幾個孩兒怎麽還好好活著。還不快快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