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4/5頁)

程止原本只想讓侄女應急頂幾日,待他從修繕城防中抽出手來就另派可靠之人來管理醫廬,誰知少商據理力爭堅不肯退。

這些日子來,她幾乎天不亮就起身從縣衙趕往醫廬,天色沉暮才回去,每日工作至少十五個小時;有時忙急了她就在醫廬內堂湊合著趴一夜,反正身旁有可輪換的侍衛和武婢看守。

若說起初她只是為了避開滿目縞素的縣衙去外面避難,到後來卻仿佛有一股莫名焦灼躁戾的力量在後面撐著她,催促著她日復一日堅持下去。

醫廬第五日——

面對一群群或痛哭流涕或心如死灰的傷患,少商已能夠冷漠的應對如流:

“哭,哭有什麽用,有這力氣趕緊咬住醫士手裏的木頭,挺住正骨啊!”

“別叫了,不就是被欺負了嘛。啊,欺負了好幾次,一次和幾次有甚區別。你未婚夫婿在外頭等兩天了,等你好了回去成親呢。你若是不好,回頭我給他做媒另找新婦了啊!”

“你父兄是被剁去四肢活活疼死的?吾甚哀哉。不過你若死了,家裏那麽多田地都得給別人了,你還是趕緊痊愈討個媳婦生上一二三四五,把你父親兄弟的日子都活回來才是。”

“什麽,你母親姊妹都被活活淩辱致死?那幸虧你是個男的,賊匪又是直的,不然你的菊花要變向日葵了。”——這句是腹誹。

醫廬第十日——

少商寫下‘本日傷愈十二人,已歸;傷故三十一人,移出廬外’時,她深刻覺得比起開發紙張傳播知識,眼下最要緊的還是發展醫療。

靠如今這幾下子,哪怕她盡量改善衛生條件,煮洗裹布,吃睡清潔,保證室內溫度,最終依舊得看各人的身體素質,能熬過去的就熬過去,熬不過去的就拉去城外。

可畢竟不是人人都有淩不疑那股子狠忍的勁頭和強健體魄,到這日為止,最初那一千二百余人已只剩下兩三百了。離去的人中有三分之一已成亡魂,屍首或被家人領回去安葬,或燒成骨灰撒入荒冢。

醫廬第十五日,天降大雨——

少商伏在內堂一張安靜的病榻旁,雙手緊緊握著一只冰涼的小手,終忍不住淚流滿面。

病榻上的女孩還不到十三歲,生的眉清目秀,頰上有個大大的酒窩。她原來闔家美滿,可惜她家建在村口,遇上縱馬而來的賊匪連逃都逃不及。

她眼睜睜看著全家人被屠戮殆盡,慘遭輪暴後又被捅了一刀在腹部,好心的鄰人將奄奄一息的女孩從燒毀房屋下撿出來,照看數日後始終不見好,才送來縣城醫廬。

小女孩的求生意志十分強烈,咬牙忍過一次次換藥縫合的劇烈疼痛,哪怕昏迷中也喃喃著要活下來報仇,清醒時還會跟人說幼時父母兄長如何疼愛她。少商盡心竭力的照看她,親手為她裹傷喂藥更換衣裳,不住的在耳邊鼓勵她,拜求滿天神佛不要讓這孩子死去。

只要活著就行,只要活著。

可她還是去了,帶著無盡的痛苦和不甘。臨終前,她睜著大大的眼睛,對少商說:“女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來世銜環結草再報了……”

看著女孩的屍首被人擡走,半個多月的辛勞和憤懣一起襲來,少商哭的氣噎聲梗,渾身顫抖。淚眼迷蒙中,她想起那個臉上也有酒窩且愛聽自己吹笛的小婢女,她連她的屍首都沒看見,亦或是屍首根本沒有了……

少商忽然好想回家,回到那個白眼冷言的小鎮也比在這裏好。因為在那裏,她天不怕地不怕。有人譏諷她,她能百倍罵回去;有人欺侮她,她總能找到機會加倍報復回去;到後來更是鎮上人人都對她刮目相看。

可在這裏,她是這樣的無能為力!她什麽也做不到!只能縮在內堂無力的哭泣……

哭了許久,哭到腦殼都發痛了,護衛從外面匆匆進來,稟報道:“女公子,外面有為姓樓的公子,說要見您。”

少商唬的一下站起,拿袖子用力抹幹淚水,一副殺人般的神情沖了出去;兩名武婢面面相覷,適才她倆勸了半天女公子都沒止住哭泣,怎麽立刻不哭了。

少商迅速踏出內堂,唰的掀開外間的簾子,果然看見分別兩月的樓垚站在那裏,身旁還跟著三五個家丁。

樓垚似乎也趕了很久的路,滿臉風霜之色,蓑衣下的衣裳也濕了半邊。他乍見少商,滿臉都是喜色,可還不等他張嘴說出半個字,少商已一陣風似的走過去,悶聲不響的扯住樓小公子的袖子用力往外拖。

若論力氣,三個少商也拖不動樓垚,但樓垚哪會跟女孩比力氣,當然順著少商被拉到屋外的庭院,幾個家丁自有眼色,不會上前‘護主’。

少商一頭紮進瓢潑大雨中,雙目通紅,大聲道:“你來幹什麽!又來要挾我!”她現在真是煩透了這幫生在安樂窩裏的公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