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日後,程止一家終於到了。人還未至,少商就知道這位三叔父一定是程母最愛的兒子。

在完成每日功課時(給程母問安),她驚喜的發現程母都沒工夫刁難自己了,準確的說,哪怕她不來問安程母也不會發現的。因為程母忙著對蕭夫人連環十八問:從程止愛飲的酪漿一直問到洗腳水,從程止愛吃饢餅的餡料一直問到枕頭芯子,聯想力之豐富,發散性之無邊無際,簡直是國際級別賽事解說員的水準!

蕭夫人吃不消了,一個眼色過去,胡媼趕緊出馬,引著程母回憶‘我家阿止’的往事,從幼年尿濕床褥的圖形都與眾不同,一直到喉結剛露尖尖角就有村姑(或村姑的娘)來勾搭,直把胡媼累的口幹舌燥程母才算發揮了個八成功力。

此情此景,少商又三俗了——這知道的是要見兒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見分別多年的老姘頭呢。

不過,待見到程三叔本人,少商立刻反省自己太狹隘了。

程止是個令人見之忘俗的美男子,望之不過三十上下,頷下蓄了幾縷文士須,面色白凈,眉目俊秀,郎朗如青山蒼翠,一笑又如春風拂面,自少商來這地方,女子中相貌最美的固然是蕭夫人,但男子中尚無這等叫她眼前一亮的人物。

少商在心中剛花癡了不到兩秒,只聽前面的程母已經‘哎呦’一聲嬌嘆,一手撫住激烈起伏胸口,老目含淚,然後伴著一疊聲‘我的兒’就撲過去了,對著程止又是摸胸膛問‘是否瘦了’又摟胳膊笑罵‘你個小沒良心的這麽多年才回來’,胡媼攔都攔不住,渾然將站在程止身旁的妻子桑氏當不存在。

少商一個趔趄,樂的差點打通了任督二脈——她的狹隘在於,一直把思路固定在古早婆媽劇模式上,這哪是老姘頭,簡直是老姐姐出錢出力捧在心尖尖上的歐巴呀。

程少宮輕輕上前一步,湊到少商耳邊:“收著點,阿母看你呢。”少商眼睛一轉,果然蕭夫人正不悅的看著自己,連忙壓平彎起的嘴角,肅穆而立。好在桑氏過來將蕭夫人拉了過去,二人笑說些什麽,蕭夫人這才不再關注少商。

趁眾人往正房大堂走去,程少宮又湊過來咬耳朵:“你臉色轉的也太生硬了。”少商愁眉苦臉道:“阿母怎麽老盯著我,我知道自己行止不謹,這不正慢慢改嘛。”程少宮小聲笑道:“阿母這是怕我們平常習慣了,將來出門在外時不經意叫人捉住了不當之處,當年她沒空盯著我們,還特意叫人來盯呢。”

“是以,後來兄長們都練的人前人後一個樣啦。”少商滿眼懷疑。

自打那日認親後,前面兩個兄長還好,忙著尋師訪友,交際應酬,這位孿生哥哥卻一天來找自己三回,不熟也熟了。

“沒有,我們買通了來盯我們的人。”程少宮雙手籠袖,笑的很規矩,很有教養。

少商:……

她板起臉,拒絕再和這個初中生說話,名牌大學生的驕傲還是要保持的。

雙胞胎跟在眾人後面,緩緩而行,程少宮側眼瞥少商——倘若自己這位孿生妹妹當真如傳言中那般愚蠢又跋扈,他未必會這樣熱心。不過,當初也想不到幼妹竟這樣有趣;那麽一副孩童模樣,偏不時的老氣橫秋,滿腹心事的模樣。言語時而懂事乖巧叫你窩心,時而尖酸刻薄叫你嘔血。

至於何時乖巧何時刻薄呢,照她自己的說法‘要麽看心情,要麽看天氣’……程少宮當時就想將這矮了自己一個頭的稚童按住揍一頓。

這幾日見面,她不住的問自己外面的情形,什麽‘哪些地方肅清了盜匪’,‘女子可否出門遊玩’,‘田畝收成多少石’,‘百姓可做哪些商戶營生’……零零總總,東一榔頭西一斧子,有時便是連最最尋常的事她也要問的,仿若幼兒一般,又似深山野人剛來這凡世,真正全然無知。

這樣矛盾的奇特情形,想也知道葛氏之前是如何養育少商的——程少宮不禁黯然,是以至今未曾揍下手。

……

盛宴之上,各色菜肴齊備,蕭夫人將預先料理了大半日的炙烤熊掌拿了出來,少商托福也分到了半個,覺得入口豐腴肥美,鮮甜細嫩,越嚼越有味道。

生平第一次吃到這種稀罕東西,少商吃的聚精會神,再擡起頭來時只見程三叔已被拉到程母席旁,繼續被又摸又親昵的,程止終於瀟灑不下去了,連筷子都捏不住了,‘哎哎’了幾聲,不住朝兄長眼色求救,誰知程始只哈哈坐在席前,擺出一副欣慰的笑容,不過少商還是看出他眼中分明是幸災樂禍。

蕭夫人似與桑氏十分交好,二人已經將食案合在一起,對酌而飲,言談甚歡。與程三叔的豐神俊朗相比,桑氏容貌實在平凡,撐死了算是中等偏上,不過眉宇文秀,舉止自然可親,便勝過七八分的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