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離正旦還有十日左右時,萬將軍和程家四子一行另巨大輜重隊伍終於到了都城,兩家一分,程家領回了七八十輛大車的“行李”。少商恍然:難怪需要四個兒子帶部曲隨行押送。

據大哥程詠說,萬大孝子一見了都城大門,就虎目含淚,大喊一聲“阿母我來也”,連招呼都沒跟大家打一聲,飛也似的驅趕車駕往新家奔去,作為負責任的程家長子不得不先將萬家輜重押送過去,然後才回家。

“累的大母久候了。”程大哥形容沉穩,方面廣額,甚肖程始,芳齡將滿十八。

“不累不累!一點也不累!”程母喜得語無倫次。

按照二哥程頌的說法,他們已經是回都城述職的武將中最後一撥了;本有人瞧著不順眼想說兩句,萬將軍一聽到風聲就尋上門去,當著人家的面抱腿痛哭“哎呀我的腿呀腿呀腿呀腿,我苦命的腿呀腿……”,嗓音渾厚,直傳出三裏營地去——程頌學得惟妙惟肖,逗得眾人哈哈大笑,便是蕭夫人也不禁莞爾,更別說笑出了兩排後槽牙的程母。

“萬將軍的腿真傷那麽重麽?”二叔程承疑惑道。

“腿筋傷了,行路,蹴鞠,或慢慢走馬都成,馬上疾馳是不能了。”陣仗之上高速騎馬需要兩腿加緊馬腹。

程承抓住了重點:“可以蹴鞠,卻不能跑馬?”程始瞪了次子一眼,蕭夫人苦笑搖頭。

程頌自知失言,趕緊一本正經的補救:“也就是湊個興,慢慢走動罷了。不過……”他忽壓低聲音,對著程始和蕭夫人道,“適才萬伯父一時心情激蕩,眼看就要上馬,城門口那麽多兵卒校官都看著呢,虧我趕緊大喊萬家的軺車過來。”

程始‘嗯’了一聲,對蕭夫人道:“回頭咱們去跟老夫人說說。”蕭夫人緩緩頷首。

那邊廂,學齡前後的程築小朋友將小手掌很有氣勢的拍在案幾上,不滿的叫嚷道:“次兄真是,我還在那車上呢!一把就將我扯下車來往後拋去,要不是三兄接住了,我若掉在地上,牙齒都得磕掉幾顆,這會兒還能吃飯嗎?!”

程頌指著他,笑道:“莫非我不拋你,你就不掉牙了?!你左側那兩顆牙可是我拋掉的?!”正處於換牙期的程小築一下捂住自己的嘴,憤怒的胖臉漲通紅,恨不能把手中的牙箸當做暗器丟過去,一氣戳他雙刀四個洞!

眾人哄堂大笑,便是程二叔也抖倒在案幾上。程母笑的丟了牙箸,一把將程築小朋友摟在懷裏。程始的眾孩兒中只有他是生在外頭,打落地程母就未見過,是以一見面就又親又抱心肝肉的叫著,吃飯也要他坐在身旁。

實則程謳自小在她跟前,原應感情更好,可葛氏得子不易,護的幼子跟玻璃罩子似的,旁人喂一口吃食要大驚小怪,去外面略透些風更要哭天抹淚半天,養的程謳驕縱又小氣,程母實在不喜,哪如程築這麽虎頭虎腦,隨和活潑。

於是程母心中又暗暗自辯:不與蕭夫人計較,不是怕了大兒子,而是看在這些孫兒面上,到底她養孩子的本事還是不錯的。

——這間寬闊的正房廳堂無論是萬家還是之前的程家都無用武之地,今日眾人笑聲酣暢,語笑言飛,方有幾分人丁興旺的氣派,廳壁上懸著尺余長的獸脂粗燭,焰火高高燃起,席上三巡,除了早早去睡的程謳小仔,人人面前都置著比平日大上一圈的案幾,比平日豐盛許多的酒菜。

程少商低頭打量,玄色漆木案幾直接以筆直翹頭線條打造,只在案沿以沉沉的朱紅色繪有誇張詭異的獸類圖案;忽察覺有視線在掃自己,她擡頭往右邊看去,只見一位白皙秀氣的少年正在偷偷打量自己。

“少宮,你今日怎麽不說話。”蕭夫人笑盈盈的看過來。只見程少宮口氣熟稔道:“阿母,我在看阿妹呢。一胞雙生,少商怎麽和我一點也不像?”

蕭夫人唇邊的笑容有些凝滯,程頌趕緊搶道:“適才剛見了嫋嫋,真嚇了一跳呢,比我們兄弟幾個加起來都好看。如今多年未見,做兄長的給你帶了許多好吃的好玩的……”

程少商看出了蕭夫人的不自在,暗曬一聲,危襟正坐道:“近來阿母日日訓導少商多讀書習字,少嬉戲玩耍,兄長們帶來的少商怕是用不上了。”

誰知程詠笑道:“別理你次兄,他只想著玩鬧。我給你帶了許多上好的字帖筆墨,其中有一塊松香墨……”程少宮忙打斷,笑道:“這塊墨可是好東西,是那年長兄拜師時受贈的,藏了許多年,平日連摸都舍不得給我摸一下呢。”程築趕緊拆墻腳:“三兄你那是摸嗎?要不是長兄看的牢,你就想順走了罷!”

程二叔剛好喝了一口酒漿,險些噴出來,在眾人的哄堂大笑中,程少宮恨恨道:“黃口小兒,你良心何在!早知今日就不接住你了,叫你摔個狗啃泥!”又轉頭道,“……少商,你別聽阿築的,我要了來,也是給你留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