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近日內宅新來了打雜的丫鬟,意兒院中掌事的許娘子不放心,親自到偏院灶房交代規矩,又四處查看,怕她們亂了手腳壞事。

“燒火尤其得當心,這四周都是秸稈,一點就著,容易走水,底下這些亂七八糟的稻草最好掃幹凈……”她一邊說著,一邊拿火鉗子把灶前堆積的引火物夾走,沒想到一鉗子下去竟然夾到一個精致的物件。

許娘子撿來細看,卻是一把描金彩繪的木梳,並蒂蓮花樣,邊角還刻了一個字。

她雖不識字,但想來此物定是縣丞大人的東西,恐怕被哪個丫鬟順走,偷藏於此處。

許娘子心下惱怒,立馬拿到正院去,見宋先生在,便趕緊說與她聽。

“若是大人之物,定要細細地盤問底下人,莫要縱容這等偷竊之風。”

宋敏眉尖微蹙,冷淡道:“不過是把梳子,也許誰不要了,扔在柴火堆裏,你燒了便是。”

“那怎麽行?”許娘子道:“梳子雖小,但若真有賊,下回定要順走更貴重的東西,如此豈非養虎為患?”

宋敏無法,面無表情道:“好吧,你擱在這兒,我自會處理。”

許娘子這才放心地去了。

梳子靜躺在石桌邊,詩集翻過一頁,正是元好問《驟雨打新荷》,上闕寫夏日庭園美景,下闕起始一句: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

宋敏莫名煩悶,合上書,擡眸只見庭中海棠二度開花,藤蘿結果,陰陰夏木囀黃鸝,大好的時光,可她心裏只覺得荒涼,遍體發冷。

阿照又同意兒吵架,紅著眼圈兒從屋裏跑出來,失望透頂的樣子,這次意兒倒跟在後頭哄:“你聽我說嘛,好妹妹,聽我跟你解釋……”

阿照跑回自己屋,死死把門栓住,不再理她。

意兒道:“你把門鎖了,一會兒先生歇中覺怎麽辦?”

宋敏臉上浮現平日慣有的溫雅淺笑,說:“她這樣動氣,我可不敢進去。”

意兒微嘆,折身走過來,口中碎念:“這個死孩子,總不聽勸。”

宋敏順手將梳子揣入袖中,若無其事,輕聲問:“你與宏知縣今後如何,可有做長遠計?”

意兒自顧斟茶,悠然笑道:“我向來不問長遠,只看今朝高興。”

宋敏眉眼溫柔,搖頭笑了笑:“果然是年輕人,獨有一番孤勇。”

意兒沉默下來,嘴唇微動,想開口問些什麽,然記起姑媽曾囑咐切莫打聽宋敏私事,遂生生忍住,按下不提。

***

這一整日意兒沒想過找宏煜,他的扇子和玉佩又落在她這兒,也沒讓人來取。

次日早起畫卯,出了三堂,遠遠看見他的背影,身邊跟著梁玦和幾個小廝,烏紗帽夾在胳膊與側腰間,著青袍常服,繡鸂鶒,束玉帶,高高的個頭,英挺肅然,轉頭與梁玦說話,側臉亦是清俊。

意兒用欣賞的目光打量他,心跳略沉了沉。

時近八月,下忙將近,各州縣衙門進入秋稅征收期,眾所周知,刑名錢谷乃衙門最要緊的兩大事項,錢谷更是國脈之源,對官員來說,錢糧征收關系考成處分,影響升遷,所以征稅一向是重中之重。

早上宏煜坐堂,向他們談及此事,宣布本縣將試行朝廷新令,依據《賦役全書》,用滾單取代三聯票,進行征稅。

本朝世宗皇帝登基後廢除了前朝延續下來的人頭稅,將丁銀平攤入田賦征收,減輕農民負擔,也處理了賦役混亂的現象。在征收方法上,推行自封投櫃,由原先吏胥下鄉征稅改為衙門發布布告,鄉間裏甲崔征,納稅戶持串票親赴衙門投納,以此防止征收過程中吏胥強索之弊。

而征收憑證原有二聯票、三聯票,即將納稅戶的應征稅糧數目逐款寫在上面,一聯存於州縣,一聯交給差役作為征收依據,一聯由納稅戶保存。

辦理時向書吏出示此票,書吏找出存底的同一串票,對照無誤之後方才稱量銀錢,投入櫃中。

到先帝繼位,為解決隱戶逃稅之弊,采取整頓戶籍措施,丈量土地,重新編排縣以下劃區,稱為“順莊編裏”。

滾單由此而生。年初戶部尚書請奏向全國推行滾單法,以一甲列為一單,於單內注明納稅戶田畝數目、應征錢糧和期限,從甲內第一戶起,依次滾單催繳,循環往復,同時讓納稅戶將應繳錢糧注明姓名及田賦銀數,自行封好,投入衙門前院的木櫃中。

“此法雖減少中間經手的過程,但仍需人手執行催單,不知該按照從前的辦法交給甲裏承辦,還是衙門派駐差役坐催?”曹主簿問。

宏煜道:“農家百姓多半膽子小,見了公差便驚慌無措,恐衙役趁機敲詐勒索,還是交由甲裏承辦吧。”

曹主簿遲疑:“其實各地甲首、裏長也常收取陋規,加收浮費,弊端終究難以杜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