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陳文雄退下後, 不由甩了甩腦袋,他實在難以相信剛才所見的皇後會是皇帝的元配, 那般的年輕, 絕不是保養得好能解釋的。可內宮辛秘也不是他能過問的, 他只是不明白, 皇帝若真寵愛於她, 直接冊封皇後就是, 為何偏偏要借元配的名義?不是說皇帝的元配在西安那次大亂裏已經死了麽?

季泠看著楚寔的臉色, 為陳文雄捏了一把汗。她擡手摸上自己的臉,她是真沒多喜歡這張臉, 也討厭別人的注視。更討厭在背後聽人總說,她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麽?

季泠經常會忍不住想,若是她沒有這張臉,換一張普普通通的是不是別人就能在她身上找出點兒別的什麽了?

亦或者, 沒有這張臉, 她就不會那麽的身不由己了?

心裏雖如此想,可季泠的臉色卻露出了燦爛的笑意, 朝著楚寔道:“表哥,剛才陳太醫看我是不是看呆了?”

楚寔愣了愣,頗有點兒意外地看向季泠。

季泠又搓了搓自己的臉皮,“在我這個年紀, 還能讓人看呆, 真是叫人好高興啊。”她臉上的笑容似乎為了呼應她的高興而越發燦爛了。

楚寔笑了笑,可笑意並沒達到眼底, “你比以前可會說話多了。”性子也比以前活潑、開朗了,這是楚寔沒有說的話。

“呃。”季泠訕訕地收斂了笑容,“是麽?”

楚寔沒好氣地道:“行了,你以為我會拿陳文雄怎麽樣?”

心思被人戳穿,季泠覺得好尷尬。同時又懊惱,不知道是楚寔太會看人心,還是自己太蠢笨,怎麽一點點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陳文雄是周宜徇的得意弟子,若是料理了他,將來誰來給你看病?”楚寔道。

季泠就知道楚寔那麽寬容肯定是有原因的,“那以後太醫過來,我都戴上面紗好了。”反正她也戴習慣了。

“不用,下次若陳文雄還敢如此失禮,那他的腦子也就傳承不了周宜徇的醫術了,留著也沒用。”楚寔道。

季泠被楚寔語氣裏對人命的淡然而感到吃驚,難道說人做了皇帝之後,生殺大權在握,人和螞蟻在他心裏就沒有區別了麽?

“表哥……”

“怎麽,把我當成隨便殺人的暴君了?”楚寔一語道破季泠的心思。

季泠的腮幫子就鼓了起來,心想這人吃什麽長大的呀?

楚寔伸手拉過季泠坐到自己腿上,看著她的眼睛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珍而重之的人,容不得他人冒犯。”

“珍而重之的人”,季泠輕輕點了點頭。

楚寔看了季泠良久,她都一直低著頭。他將季泠抱離自己的腿,“我去前面了,陳文雄送來的香別忘記點了。”楚寔揉了揉季泠的腦子,半開玩笑地道:“可別真摔壞了。”

楚寔走後,季泠拿了一顆陳文雄送的香丸出來,放在鼻尖聞了聞,居然帶著一絲山莓的香氣,正是她喜歡的味道,和她平素用的澡豆、洗發香膏的味道很像。若非有這個味道,季泠未必肯點的。

在山苺清甜的香氣裏,季泠總覺得自己忘了點兒什麽,在長歌端了藥進來伺候她喝的時候,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另一張臉。

芊眠。

季泠整個人都愣住了,腦子裏開始浮現出西安郊外溫泉莊子的那一場屠殺,她使勁兒地甩著腦袋,告訴自己那肯定是假的,那只是一場夢,一場噩夢而已。

噩夢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它總是不停地重復。

夜半季泠從噩夢裏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了楚寔的睡顏,她嚇得立即閉上了眼睛,渾身僵直地往旁邊挪了挪。

可只是一點點衣料的摩擦聲,季泠就聽見楚寔問她,“睡不著?”

季泠緊緊地閉著眼睛,死死地抓著身下的床褥,僵硬著連呼吸都屏住了。她側了側頭,想躲過楚寔鼻息之間噴出的熱度。

“又做噩夢了?”楚寔翻身撩起簾子,朝外叫道,“去叫周宜徇來。”

為了她一個噩夢就要鬧得那都六十好幾的太醫半夜三更地到內宮來?季泠努力地放松自己的肩膀,然後睜開眼睛,啞著嗓子道:“不要,我沒事兒。”

楚寔重新放下簾子,看著季泠的眼睛道:“做什麽噩夢了?怎麽一直做噩夢?”

季泠有些心虛地避開楚寔的眼睛,囁嚅道:“就是,就是又夢到二弟了。”她不太敢完全說謊,怕自己瞞不過楚寔。

“二弟做什麽了,將你嚇成這樣?”楚寔的語氣裏含著笑,可臉上卻是一點兒笑意也無的。

季泠不說話。

楚寔低下頭,唇瓣幾乎貼在了季泠的鼻尖上,炙熱的呼吸讓季泠渾身又僵硬了起來,嚇得腦子裏一時也湊不出謊話來。

“又夢到他是你夫婿?”楚寔問。

季泠臉紅地閉上了眼睛。

楚寔刮了刮季泠的眼皮,“這麽想嫁給二弟,連做夢都一直都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