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8】(第2/4頁)

真的,她要是遭個災就好了,也唯有這樣,才可能跟他配成一對,黃同勝想入非非,又忽然警醒,連抽了自己幾個大耳刮子:真混賬,怎麽能盼著人家遭災呢,該死!

就這麽一路折騰到入夜。

於趕屍匠來說,這是該上工了,他清了房錢,晃著杏黃旗子,引著幾個喜神,又搖搖晃晃上了路。

行到中途,天上落了雨,黃同勝路熟,把喜神引到一個洞裏避雨,自己則倚住洞口,晃著火把,百無聊賴等雨停。

正東張西望,忽然遠遠瞥到,斜前方坡頭的一棵大杉樹上,似乎吊著一個人。

黃同勝吃驚不小,倒不是怕死人,做這行的,膽都大,而是他記得,那棵樹上確實吊了個盤辮子套草鞋的男人,但上個月,自己才幫他收了葬。

沒錯,那個人在樹上吊著,已有一兩個月了,黃同勝來來回回總看見,都看成熟臉兒了——貧苦惜貧苦,他起了惻隱之心,有一回對著那人發願說,如果這趟走腳,能得二十個洋錢,下回來時,就買身壽衣,幫他入土。

結果,那次的主顧挺大方,給了三十個,黃同勝覺得做人要守信用,再走腳時,真就帶了身壽衣給那人換上,就近掘了坑埋了。

這才一個月,怎麽又有人吊死在這了?怪了,這麽荒僻的地方,這些人是怎麽找著的?

黃同勝覺得奇怪,反正一時半會趕不了路,便過去看個究竟。

他爬上坡頭,借著不斷躍動的火光,看清了那個人的臉,刹那間,渾身汗毛倒豎。

這不……還是他埋的那人嗎?怎麽又吊上了?難不成是從墳裏爬出來的?可即便是爬出來的,也該身著壽衣啊,這一身破衣爛衫,不是叫他在墳前燒了嗎?

黃同勝咽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去拽那人身子,想拽過正面看個究竟,哪知拽了個空。

他怔了半天,忽然反應起來:老天!這是師傅講過的提燈畫子啊,他可真是開了眼了!

黃同勝興奮莫名,對著那具假屍左看右看,嘖嘖贊嘆:跟真的似的,比真的還真,要不是伸手去摸,誰能知道是假的?

正瞧得起勁,背後不遠處,忽然傳來驚惶的人聲和馱馬奔踏聲,循向看去,火光越來越近,還夾雜著洶洶的呼喝和響哨,黃同勝常走夜路,立刻明白過來:這是土匪在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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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屍匠確有一身玄乎其玄的本領,但這本領是應對死人的,有如秀才的大道理,遇到刀槍棍棒,照樣一無是處。

這當口,跑是來不及了,叫人看到,必成靶子,黃同勝急中生智,趴進坡下的灌木叢中,只盼著被劫的馱隊能跑得快點,將土匪帶離這一片。

哪知事與願違,慘呼和劈砍,還有車翻馬嘶,如在他頭頂上方拉開陣仗,憧憧晃動的火把光亮瀉下坡沿,映著黃同勝泥水和汗水混流的臉。

他借著灌木的遮掩,戰戰惶惶擡頭去看。

這馱隊裏的人倒還挺硬氣,又或許是到了生死關頭,不拼不行了,那些個男丁都操起了棍棒和土匪對打,連女人都沖上去幫著撕咬,然而力量懸殊太大,漸成敗勢,混亂中,黃同勝忽然看到,有個抱著孩子的女人,朝著這個方向跑過來。

他暗叫糟糕,生怕這女人把土匪引過來,連累自己被暴露,及至看清那女人的臉,又驚得險些叫出聲來。

居然是白天在旅店裏見過的那個女人,而她懷裏抱著的孩子,正是那個拍他門的女娃娃。

黃同勝不明白這家人為什麽會趁夜趕路,事後多方打聽,才知道應該是被人做了“夾餅餡”:向導被土匪買通,當了內應,引著她們繞遠路、走錯路、誤了投店,好在偏僻的地方開宰。

當時,黃同勝認出是她,心內極盼她能逃脫,然而,有個持刀的土匪立刻發現了這個偷跑的女人,大喝一聲攆了上來。

那女人聽到呼喝,又驚又怕,腿上一軟,居然一跤絆倒,也不知是不是幸運,摔倒之後,一擡頭,看見了隱在草叢中的、黃同勝的臉。

黃同勝一直想知道,當時自己的臉上,究竟是什麽表情,多半是驚怖的、拒絕的,不能給她以希望,反讓她絕望——因為那個女人慘笑了一下,跟他說:“你別怕。”

說完,她迅速把孩子推了過來,再然後果決回身,向著那個土匪沖了過去,以一心求死的勢頭,和他廝打在了一起。

黃同勝腦子裏嗡嗡的,他抱住那個孩子,一點點往坡下縮,頭頂上飄著太多聲音,太雜太亂,以至於他辨不出,到底還有沒有那個女人的。

雨水淋進他的脖子,他低頭看懷裏的女娃娃,她撇著小嘴,像是要哭,但沒有出聲,似乎未知人事便已懂事,小小的脖頸上,一根纖細的銀鏈閃著微光。

黃同勝把鏈子拉出來看,原來鏈子上墜了個長命鎖,上頭鐫刻著女娃娃的生辰八字和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