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6】(第2/3頁)

米飯已經做好了,上頭蓋一層酸豆角,裏頭摻了剁椒,紅艷艷的讓人很有食欲,還備了咂竿雜酒,老嘎那意思是,江煉被打了,得吃點好的找補一下。

江煉就著湯鍋煮了個雞蛋,撈出來剝了殼,在臉上來回滾個不停,間或抿一口咂竿——這其實是土家人的喝法,釀好的雜酒灌進小壇子裏,不加過濾,插上長長的細竹管做的咂竿,邊飲邊聊邊加水,一路稀釋,直到把酒味喝沒了為止。

幾口酒下肚,渙散的精氣神終於攏回來了,江煉低頭看自己酒面上映出的形容,覺得哪一處都是大寫的衰:他幹什麽了?他也就是老老實實釣提燈畫子而已,進個山都不帶刀具,本分而又有愛心,到底是怎麽被人一步一步踹到如今這個境地的?

他抹了把嘴,擡頭四顧,忽然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你那口棺材呢?”

“讓給那倒黴伢子用了。”

棺材也能亂讓的,江煉無語,頓了頓問老嘎:“她們到底是什麽人?”

“山戶啊,”見江煉一臉茫然,老嘎又補充,“就是山鬼。”

“山鬼又是幹什麽的,我怎麽從沒聽過?”

湘西的詭譎奇事,幹爺也給他講過不少,什麽放蠱的草鬼婆、能把樹葉子哭落的落花洞女,但山鬼,他確信沒聽過。

老嘎說:“人家不愛張揚,外頭知道的人是不多。山戶麽,就是靠山過活靠山養的,以前深山裏頭多兇險啊,十進九不出,連梅山虎匠都未必能囫圇著回來,傳說深山裏有女妖精,上管飛禽,下管走獸,連屈爹爹(dia,平聲)的文章裏都寫過這女妖精,叫山鬼。”

屈爹爹就是三閭大夫屈原,據說屈原被楚王流放之後,“身絕郢闕,跡遍湘幹”,走遍了沅湘之地,甚至表示即便是死都“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所以他死了之後,沅湘之地民眾都尊稱他為屈爹爹,還廣建屈子祠,端午賽龍舟、撒米粽,祭祀不絕。

“只有山戶,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大家都說,山戶是拜了那個女妖精山鬼當祖師奶奶,才得了這進出的庇佑,所以,也習慣稱他們叫山鬼。”

聽上去也沒什麽特別的,江煉換了一邊臉滾雞蛋:“我要是跟他們過不去會怎麽樣?”

老噶沒立刻回答:韋彪和況美盈都被帶走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江煉不可能聽之任之——別看他現在在火塘邊老實坐著,下一秒就追過去尋機報復也說不定。

他拿木勺攪了攪鍋裏的菜:“你不會想有山鬼這種敵人的。”

江煉來了興致:“怎麽說?”

“凡事都有個地盤,放蠱是苗區的,走腳是湘贛川黔這一帶的,落洞只限大湘西,正宗的辰州符,人家只認古辰州郡,也就是現在懷化沅陵那一塊,但是山鬼呢?”

“煉小爺,有叫得上字號的山頭的地方,大多有山鬼。全國得有多少山?我老噶也是見過花花世蓋(界)的人,往大了說,東北有老雪嶺,西北有天山,中間昆侖連著秦嶺,南北大縱橫是橫斷山,往小了說,光咱們湘西,就有武陵山脈和雪峰山脈——你算算,他們得有多少人?從屈爹爹寫山鬼那年往下順,人家傳了多少代了?”

江煉沒吭聲,只是納悶著老嘎的地理怎麽突然這麽好了。

“只要皮子厚、骨頭硬、勾起腦殼攢勁逮,能爬好高爬好高,哪個都能跟他們過不去,但你心裏算算賬,值不值得?給自己樹了多少對手?造了多少麻煩?就怕死了都米得人擡你。”

老嘎說得興起,一不留神就蹦出了幾句土話。

江煉失笑,擡眼看遠處一重叠一重的山:這不止是拿雞蛋碰石頭了,是去磕大山啊。

惹不起。

“他們會不會為難美盈她們?”

老噶給江煉盛飯:“這你倒用不著擔心,山鬼一向以和為貴、和氣生財,你想,他們是過江龍,在各地結交坐地虎,不和氣不講理,能相安無事這麽多年嗎?山鬼最要面子,落人口舌的事,不會做的。”

湘西土話裏,把過路豪強叫過江龍,本土勢力叫坐地虎,過江龍再強硬,坐地虎都未必買賬,兩方一照面,十有八九是龍爭虎鬥——能交長久朋友,過江龍的態度作派是個關鍵,須知強鋒三年鈍,流水一萬年呢。

江煉的心略安了些,想想還是可氣:“那女人可真兇。”

老嘎把盛滿了飯的碗遞給他:“孟千姿?”

原來她叫孟千姿,江煉接過碗,狠刨了幾口,又從鍋子裏夾了幾口菜,嚼得分外用力。

老嘎說:“她手底下管著人呢,不兇點能行?整天笑嘻嘻的,能辦好事?”

原來是個小頭頭,怪不得前呼後擁頤指氣使的,江煉覺得午陵山頭的男人可真不爭氣:“午陵這麽大的山頭,怎麽讓一個女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