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斷舍離(2)

趙文春從出租車裏下來, 司機從車窗遞給他找零的兩塊錢。梧桐樹下, 丁雅荷雙手環胸而站,高跟鞋纖細,妝發精致, 看表情已是等得十足不耐, 不停看時間。她身旁站著倪蕊, 沖這邊擡了擡下巴, 丁雅荷回頭,氣勢立刻如風起。

多少年不見了,趙文春略感不自在,他走近, 好心說:“外面風大,要不上家裏坐坐吧。”

丁雅荷冷嘲熱諷,“那是得回家,把門關起來,免得丟人現眼。”

趙文春微微皺眉, 欲言又止, 被她盛氣淩人的眼神一瞪, 又怏怏作罷。

“坐吧,我給你們倒點水。”進門口,趙文春沒讓她們換鞋,維持著基本的禮貌, 一顆心懸懸浮浮,蹦跳得厲害。

倪蕊第一次來這裏, 一眼就能望到全部的兩室一廳,雖幹凈整潔,但裝潢實在是老得不能再老。目光巡視完畢,以不屑鄙夷蓋章。

“行了行了,你也別倒什麽水了。”丁雅荷站在沙發邊,看著他說:“趙文春,當時咱倆好聚好散,各種各路,按道理,今天我不應該上門找你。”

趙文春放下水杯,嘴角微微顫了下,然後點了點頭,“啊。”

丁雅荷把他這反應解讀成逆來順受,一下子又聯想到曾經共同生活的瑣碎不悅。她一直覺得趙文春身上那些文質彬彬和儒雅是最沒用的東西,沒有男子漢的擔當,盡是書生窮酸氣。

丁雅荷的審美喜好數十年一日,根深蒂固,至今仍帶偏見。

“但我和你有個共同的女兒,這些年你也辛苦,一個人把西音拉扯大,這是你的功勞,我很感謝你。”

趙文春語氣平和,“是我女兒,應該的,沒什麽好感謝。”

被插嘴,丁雅荷越發不快,冷聲一哼,“我念你一個男人不容易,但你自己也說了,是你女兒,盡義務,也得盡責任。”

趙文春眉頭緊皺,“小西到底怎麽了?”

“怎麽了?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麽了。”丁雅荷變了臉色,一早上的不痛快逐漸傾瀉,“她小時候,我就反對她學跳舞,是你一直堅持,什麽興趣最重要,她高興就好。就是你這種縱容無底線的態度,才讓趙西音如今這麽嬌蠻不懂事。”

趙文春一下子也不高興了,“我小西很懂事,你不能這麽說她。”

“懂事?呵呵,今天的笑話頂天了。” 丁雅荷氣不打一處來,“她懂個屁的事兒。”

“雅荷,我知道你對我一直有怨言,咱們兩人合則聚,不合也散了。你去過你喜歡的生活,我守著我的日子,柴米油鹽百家味,辛酸苦辣各自擔著。事到如今,咱倆誰也不欠誰。你可以選擇老死不相往來,但你不可以這樣詆毀小西,畢竟她也是你的女兒。”

趙文春始終平聲靜氣,把道理說得明明白白,通透而不亂。反襯丁雅荷,咄咄逼人的姿態越發尖銳。她氣得雙眼打轉兒,情緒澎湃,一字一字道:“趙文春,你還怪罪起我來了是吧?行,今天就跟你把賬本算清楚。”

丁雅荷雙手環胸,圍著沙發來回踱步,高跟鞋叮叮脆響,“你今年五十了吧,才評上正教授吧?你們同組的老張老黃,享受職稱待遇都好幾年了,哪個資歷比得上你?你這是腦子不開竅。還有,以前你是怎麽對待我媽的,逢年過節讓你買點禮物,你就是聽不進,害我被那幾個嫂子恥笑。你這是不懂人情世故。成天就知道寫那些亂七八糟的詩詞毛筆字,理想能當飯吃?你家是有金礦還是怎的?你這是不敢面對現實。”

細數罪狀,十宗百宗都說不完。

“你自己想想,小西如今的樣子,是不是像極了你,她現在的生活方式,是不是繼承你衣缽。”丁雅荷連番發問,火氣突突上冒,頭頂三丈草木生,分分鐘能燎原。

趙文春張嘴欲辯駁,又被她厲聲搶了先,“我小西無論外貌還是學歷都拿得出手,她本可以找個高門嫁得風風光光,可你看看,你看看她嫁的是個什麽男人。根底差,家世不明,不說上好大學,大專你也得拿個文憑吧。他周啟深頂多是個暴發戶,莽夫。你這個當爸的目光短淺,不知深淺,竟還同意女兒嫁過去,現在嘗到苦頭了吧。年紀輕輕離了婚,女孩子最好的年齡都耗在那老男人身上了,圖什麽,啊?究竟圖個什麽!”

丁雅荷嗓門本就大,說到這裏,竟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眼裏的淚光隱隱斑駁,“行,這個不怪你,像我,真像我。我們母女倆都遇人不淑,年輕時候蒙了眼,”

趙文春垂著頭,心臟哐哐亂跳,每一下都像要砸出胸腔,蹦出嗓眼。他下意識地擡起手,掌心悄悄在胸口按了按,極力調整逐漸紊亂的呼吸。

丁雅荷哽咽哭啼,細細碎碎既刺耳,更刺心。

趙文春忍過這波不適,一開口,嗓音幹巴,仍是好言好語:“小西,小西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