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直到進了茶樓許久, 桑榆都沒能緩過來, 仍舊覺著有些恍惚。

她自問也算是個處變不驚的人, 但攤上這事,真是半點想法都沒有, 也難為南雲竟然還能冷靜下來。

至於同她一起等候在樓下的白芷, 已經著急得快要原地打轉了, 壓根不知道回去之後該怎麽跟蕭元景交代。

“你也別著急了,”桑榆看出她的心思來,嘆了口氣勸道,“有阿雲在, 必定不會讓寧王殿下責罰你的。”

南雲對身邊的人一向很好, 這點桑榆還是有把握的。

但白芷神情卻未見緩和, 仍舊是愁容滿面的,憂心道:“娘娘的性子向來軟,若是招架不住可怎麽辦……”

“這倒不必擔心, ”桑榆撐著腮, 慢悠悠地說道, “她平時是一個樣, 可真拿定了主意,就是另一個樣,犟起來可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的。”

白芷欲言又止,桑榆添了杯茶,嘆道:“且等著吧。”

就方才那個情形來看,南雲是鐵了心, 不可能認伯恩侯這個父親的。

桑榆想了想姜家伯父在時的模樣,冷笑了聲,也不怪南雲不肯認,兩相對比之下,實在是差了太多。

的確是天壤之別。

南雲端坐在那裏,擡眼打量著自己這位生父,晃了晃神,不由得想起姜家養父來。

姜父是個很溫和的人,有真才實學,平生最喜歡的就是因材施教,將學問都傳授給自己的學生。

南雲是他的女兒,也算是他的弟子。

通身的學問,喜愛的字、畫,乃至略通一二的琴、棋都是從他那裏學來的,更珍貴的則是為人處世的道理。

少時被父親嬌慣著,不知世上多坎坷,無畏無懼的;犯了錯的時候,也會被父親按著教導,一點點地掰正回來;受了欺負的時候,轉頭回家個狀,父親就會百般安慰,而後替她討公道。

直至今日,南雲都記得當初他說,“你總會尋著個人,將你視作珍寶,不叫你受半點委屈的”。

在蕭元景出現之前,一直都是父親將她護得周全。

南雲的性情隨他,與人為善,溫柔卻不失堅定,不會主動去招惹麻煩,但是觸及底線的事情又絕對不會妥協。

可以說,若沒有他,也就沒有如今的姜南雲。

哪怕後來知曉他並非完人,也曾犯過錯,南雲仍舊敬愛著他這個人,未曾消磨半點。

雖然一直因著出身被人看低,但自始至終,南雲從來沒有半分嫌棄,更不後悔生在姜家。先前徐知音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時候,她也只覺得可笑。

沒想到到頭來,她竟然要面對伯恩侯這麽個父親——

一個曾經背信負心,十余年來從未出現過的男人。

南雲面無表情看著他,能從他臉上看出三分與自己的相仿來,但卻並沒有絲毫感傷觸動,滿心盡是不耐。

相較之下,伯恩侯就顯得很是動容了,他盯著南雲的臉,可目光卻並未落到實處,更像是想要通過面前這個人回憶起什麽一樣。

南雲看出他的執念來,目光落在他斑白鬢發,只覺著可憐又可笑的。

“侯爺方才說有話想同我講,如今再無旁人,只管說就是。”南雲冷聲道,“我只希望今日之後,侯爺能就此收手,不要再遣人監視我。”

伯恩侯眼皮一顫,對她這話避而不答,好聲好氣道:“阿雲,寧王可曾將事情都盡數告知於你?”

聽到“阿雲”這個稱呼時,南雲不由得皺起眉來,但又懶的就這麽個稱呼同他撕扯,只壓下了心中的不適,點了點頭。

“當年之事,的確是我對不住你娘。”伯恩侯悵然道,“我那時優柔寡斷,又懦弱至極,使她失望之極離開了侯府。”

他提起此事時,臉上有痛苦的神色掠過,的確並非作假。

南雲看得明明白白,知道他的痛苦、他的悔恨都是真的,但神情仍舊沒什麽變化。

伯恩侯自顧自地講著,將那次對蕭元景的說辭同南雲講了一遍,而後誠懇道:“這些年來我沒能看著你長大,虧欠你們母女良多,如今只盼著你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點點頭,剩下的事情都有我來。”伯恩侯承諾道,“你會是伯恩侯府的嫡長女,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人看低你的出身,自然而然的,寧王也能將你扶正,成為名正言順的正妃……”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恨不得將所有的好處都羅列出來,讓南雲立時答應下來才好。至於會有什麽麻煩,絲毫不管不顧的。

可南雲仍舊不為所動,低頭喝著茶,只有在聽到蕭元景時,擡了擡眼。

等到伯恩侯終於講完之後,南雲方才緩緩地開口道:“這些話,您不是已經讓寧王告知於我了嗎?我的回答也很清楚。難道您覺著,當面再說一次就能讓我改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