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2/2頁)

他與洪軒既是情敵,又有過節,一個月多以來偶遇兩三回,皆裝作不相識。

萬一被對方逮住搜查,來個公報私仇,他豈不麻煩大了?

巡防隊伍提著燈籠照了照,但見徐赫立定原地,順從配合。

“眾位大人辛苦了,在下為翰林畫院待詔,奉聖上之命臨摹畫作,耽誤了些時間,讓各位勞神,好生過意不去。”

洪軒認出是他,長眉一凜:“原來是徐大人,請問大人手中為何物?”

“洪指揮使,這……不過是在下的拙作。”

“徐大人過謙了,”洪軒皮笑肉不笑,“久聞徐待詔技藝超群,極得聖上賞識,遺憾咱們這些粗鄙之人無緣欣賞,而今巧遇,可否讓弟兄們一飽眼福?”

他話說得客氣,打開檢查之意已無須多解釋。

徐赫早在心底拿他摩擦地板一百遍。

但對方身為內衛副指揮使,官職比他高出數個品階,且宮廷及周邊皆在其負責範圍內,若要細查,他根本不能推拒。

其時風狂雪冽,徐赫收了傘,挪步至避風處,親手展開十數張疊起的一卷小畫,遞至燈下。

洪軒翻身下馬,臉上掛著淡淡笑意,雙手接過畫作,翻了幾頁贊嘆了兩句,交還後又示意他拿出別的畫卷以供“觀賞”。

徐赫煩不勝煩,又拿出一卷,垂眸道:“此為臨摹之作,讓洪指揮使見笑了。”

弱光之下,洪軒定睛細看,忽然臉色微變。

徐赫觀察敏銳,猜想對方已看出端倪,急中生智,假裝卷起原先那批畫時手滑,未裱過的原圖散落風裏,吹得到處都是。

“哎呦!我的畫!”他連連頓足,展現出一副心疼得不行的苦瓜臉。

“怎麽回事!”

翰林畫院門口的兩名守衛均知畫師們極其愛惜自己的作品,紛紛搶上前幫忙拾起,抖落上頭的雪粒,又對徐赫作了一番安撫,還勸了洪軒幾句。

“徐大人日以繼夜,畫畫了好些時日,毀了豈不可惜!”

“洪指揮使,您若想向徐大人討教,不如換個時間?這大晚上又是風又是雪,烏燈黑火的……啥也看不清呀!”

如此一來,倒顯得洪軒無故攔截、逐一細閱的舉措十分蠻橫無理。

徐赫趁機奪過他手上的“臨摹之作”,連同守衛拾掇好的那些匆匆卷在一起,塞進油布裏。

薄唇緊閉,眼中委屈之情更濃。

洪軒沒轍,只得軟言致歉,放他離開。

徐赫也懶得跟他迂回曲折地說客套話,裹緊披風,融入風雪暗夜。

足下踏雪,如踩玉屑,步步皆有錚錚之音。

*****

洪家曾保存過《萬山晴嵐圖》第五段數十年,洪朗然對繪畫無興趣,洪軒卻自幼看得眼熟。

方才那幾幅構圖奇特的畫作,內容與晴嵐圖頗為類似;技巧手法,墨色質感,竟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他幾乎懷疑,這姓徐的畫師,已將皇帝所藏的真跡裁開,偷運出宮。

可毀掉好好的一幅佳作,能否拼接如前?此舉為了什麽?

他沒忘記父親離奇的囑托——如見此人,當作不識,別為難對方,能幫則幫。

自詡功高、目空一切的父親,竟然對他說出此等不合情理之言!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了父親的叮囑,因而適才雖心中生疑,他沒公然道出。

回過神後,洪軒翻身上馬,按照原計劃帶隊繞行至東門,每往前一尺,疑慮便加深一丈。

畢竟,那名姓徐的畫師,武功頗高,哪有理由連珍視的畫作也拿不穩?

不惜犧牲自己的力作來轉移視線,並快速搶回他手裏的?

聲東擊西之計,未免太明顯。

洪軒念及此處,下令讓部下繼續前行,自己則騎馬奔赴城東,趕往瀾園所在。

除夕鑼鼓喧天,夜市燈如晝,又有禳祭鳴,百人鳴鑼、擊鼓、執杖,踉蹌跳舞,逐驅逐疫鬼。所幸瀾園處於熱鬧邊緣,道路暢通無阻。

躲在上回打鬥的巷子,他靜候片晌,果不其然,不到一盞茶時分,極輕踏雪聲飛速而來。

他還沒來得及探頭張望,灰色人影已躍過墻頭。

只聽得內裏有人悄聲發問:“是先生?……請隨我來。”

依稀是阮姑娘身邊那名身法輕靈、長得尤為眼熟的丫鬟所言。

這徐姓男子,夜探香閨,熟練至斯!且有佳人的貼身丫鬟照應!

取畫之事……是阮姑娘授意?

洪軒沮喪地用雙手搓揉冰冷的臉額,悵然若失。

他呆立良久,牽馬從後巷撤離,踏進不屬於他的歡慶聲中。

漫長巷陌中的落寞足印與馬蹄印子並列鋪展,遭新雪遮蓋,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唯獨深濃惶惑,交疊著驚憂與感傷,隨風飄散於冬夜角落。

明日,將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