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柔月如水傾瀉在亭外那張如花嬌顏上,與亭中燭火掩映的俊朗臉龐相對, 一冷一暖, 一柔一剛。

愣了一陣, 阮時意總算記起, 那句話……是她說的。

當時為減去秋澄前往書畫院的壓力, 她隨口對長媳周氏說了這麽一句。

何曾料知,小丫頭信以為真?

也沒想到,她自個兒把秋澄帶去長興樓, 讓這孩子觀賞近似外祖父的山水畫風, 從而引發找尋神秘畫師之念?

萬萬沒想過,閑逛夜市的她, 沒和丫鬟打招呼、隨徐赫入陋巷“說兩句”,惹來掌櫃搜尋, 以致暴露了徐赫,引發秋澄拜師, 並拉了她和徐晟作伴的一連串事件?

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 她是如何一步步把自己給坑了。

定是身體變嫩,腦子也變得奇蠢無比, 一定是的!

徐赫凝視她半晌, 忍俊不禁:“說我這‘外祖父’托夢什麽的,該不會是……你這位外祖母吧?”

“我那是……算了!反正, 那丫頭邀我相陪時, 誇了你不少好話, 你、你小心些!別讓自家外孫女對你產生什麽不該有的念想!”

“阮阮,你對我該有的念想都沒!何以疑心旁人對我心生不該有想法?”徐赫說了一句很繞的話,隨後神秘一笑,“你……該不會也吃自家外孫女的醋吧?咱倆合夥開醋坊啊!”

“胡扯!你若讓她傷心,我、我……”

“你要怎樣?馬上嫁給我,讓她死了那份心?”

阮時意驚覺,無論說到哪個話題,他總能兜回二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她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平定下來,冷聲道:“不跟你開玩笑!若你惹了她……咱倆的賭局,算你輸!”

徐赫怒了:“規矩全是你定的!存心讓我輸!欺負人!”

月色與孤燈相交輝映下,他立在清幽雅致的竹亭之內,衣襟一片淩亂,表情憤怒且委屈,嘴角還殘留著一點綠豆糕的碎屑,無端有種炸毛的可愛。

“有意見?”阮時意眼底漾著幾許清淺笑意。

“我能有意見?不是照樣乖乖由你欺負?”

他負氣鼓腮,幽幽補了句,“總好過,你連欺負也欠奉。”

阮時意霎時百感交集。

當年的徐三公子,即便對她千憐萬愛,終究肆意飛揚,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何以冰封三十五年後,卻甘願在她跟前褪去所有的傲氣?

——阮阮,我依然視你為全部,自始至終。

——沒有你,我在廣闊天地間孤獨終老,有何意義!

——我睡了一覺,醒來什麽都沒了!能接納我的,唯獨你一人。

——就算活到兩百歲,頭發牙齒掉光、生活不能自理、皺紋滿臉、喘不過氣、說不出話……你阮時意,照樣是我徐赫的妻!

——阮阮,再給我三十五年。

她深知,他並非刻意拋棄她和家人;更深刻認識到,他受過太多委屈。

而其中最大的委屈顯然是——她不願接受他。

徐赫凝望阮時意須臾,見她久未發話,遂拿起畫作,隨意一揖,嗓音悶悶的。

“不打擾了。”

說罷,徑直從她身側走過。

“且慢。”

鬼使神差,阮時意沖口而出。

“怎麽……?”徐赫回頭,長眸怒火被茫然所取代。

阮時意如有瞬間失憶,記不起為何無緣無故喊住他,怔忪片刻,慍道:“你、你把衣服弄成這樣,被人瞧見了……”

“被人瞧見了,我就說是你幹的!”徐赫猶自惱怒。

“你……你這個無賴!”阮時意咬了咬唇角,“過來。”

徐赫遲疑,慢吞吞挪了兩步,目視她揚起的玉手,搶先道,“打人不許打臉啊……”

未料她的手遞向他的領口,輕扯兩下。

水眸染霧,頰邊起落的紅雲似幻亦真。

整理好前襟,她瞋瞪他一眼,小聲囁嚅:“下不為例。”

徐赫臉上如笑開了花,大手一拽,把剛轉身的她扯進懷內。

不等阮時意有所抗爭,他一手托住她的臉,略一傾身,薄唇湊近,突然“啵啵啵”在她臉蛋上連親三下。

輕軟,迅捷,既有綿綿情意,亦有戲謔之心,直接把她親懵了。

阮時意半邊臉麻酥酥的,整個人呆若木雞。

想起該揍人之時,那家夥已嬉笑著放開她,一躍跳到半丈外。

她手足無措,下意識以手心摸向臉頰。

可惡!他嘴上的綠豆糕屑!蹭了她一臉!

嫌棄甩手,她只想從身上找個小物件砸他,摸索兩下,連枚碎銀子也無。

她心下暗罵,下次再犯賤對他好,她就是狗!

冷不防花園角落傳出“哐當”一聲,似是陶瓷器物摔翻在地之聲。

又……又、又被逮住了?什麽破運氣!

徐赫嘴唇翕動,欲說又休,急忙掠至墻邊,如風般翻身出了院墻。

阮時意此前只單純惱火,如今驚覺有人藏身暗處,方覺怯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