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自從被長孫當面揭穿“奸情”後,阮時意時刻提心吊膽, 唯恐徐赫下一次偷偷潛入瀾園, 會被靜影或旁人逮個正著。

然而, 沒有。

她只在某個秋日午後, 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件。

信封上以端方流麗的行楷寫了個“阮”字, 內裏僅有一張便簽,書有“地下河”三字。

字跡穆若清風,宛若麗樹, 正是徐赫親筆。

阮時意第一反應, 以為那人像上回那樣,約她見面。

心頭莫名怦然。

靜下心細想, 不對……

如若約見,起碼會定在雙方熟知的地點, 且標明時間。

地下河是個什麽玩意兒?

她稍加琢磨,已明其意。

——此為洪朗然保管的《萬山晴嵐圖》背後所藏信息。

猜出其中奧妙後, 她先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得意了片刻,隨後又為徐赫的詭異態度而不解。

她不就懟了他一句“甭想帶壞孩子”, 不客氣地斜瞪他一眼麽?

用得著急匆匆拽住兩條大犬離開,過後只給她寫上幾個字、一連好些天不現身?

阮時意暗搓搓生了一丟丟的氣, 猛然驚覺——她因他沒露面而不悅?

這不正好是她所求的“各忙各活兒”?

方才的怒火, 是錯覺!絕對的錯覺!她求之不得,半點也沒動怒!

收斂心神, 她指揮瀾園上下灑掃門庭, 清理秋來的枯枝敗葉, 心底越發期待外孫女秋澄的下山之日。

重回書畫院,已是七月末。

阮時意一如既往手提豆瓣楠文具匣,穿上淺青色素錦衣裙,外罩書畫院統一的月白罩衣,步入東苑畫室。

遠看低調不起眼的她,雪膚嬌嫩,腮旁不掃胭脂而粉,唇不點而朱,顧盼生輝,體態輕盈嫻雅,既有女兒家的千嬌百媚,又帶成熟貴婦的綽約風姿。

東苑女學員見了她,無不驚訝萬分,與此同時,低議聲不斷。

阮時意向她們禮貌打招呼,眼看自己曾用的長畫案被占用,自行到角落另選一張積有薄塵的,一絲不苟作清潔。

因書畫院規定,學員不允許帶仆役親隨。哪怕身嬌肉貴的公侯子弟、富家千金,也得嚴格遵守。

阮時意親力親為擦桌子,忽而身側多了一人,助她將未整理的部分抹凈。

轉頭見是黃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黃瑾性子隨掌櫃父親,笑面迎人,一度與她親近,後漸行漸遠。此人有個特點,最熱衷於打聽小道消息。

阮時意從她主動接近看出,自己有了值得被關注之處,或有了新的利用價值,不由得莞爾。

“阮姑娘,你好久沒來了!”黃瑾每回與她招呼,幾乎皆用同一句話,但這回卻補了句,“徐家事兒多,你最近很忙吧?”

阮時意此前在書畫院隱藏與徐家的關系,只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而今被有心人翻出,還添油加醋亂描,以訛傳訛,不知成何模樣。

既已泄露,她大大方方認了:“還好,我就是懶出門。”

黃瑾見她態度溫和,又試探道:“你呀!深藏不露!這麽說,你和徐大公子……是真的?”

“全是謠言。”

阮時意猶為徐晟斷章取義而憋悶氣,聽人談及他時,眸底慍色驟現。

殊不知,在旁人眼中,成了小兒女鬧別扭時的口是心非。

黃瑾眼神微亮,進一步追問:“最近徐先生好久不來,你說……他還會來不?”

阮時意對於她疑問的跳脫深感驚訝,略一思索,已然明了。

看來,外界所傳的版本,仍舊是——徐首輔的未來兒媳,勾搭書院裏的已婚先生。

可實情明明是,徐首輔那沒死的親爹,在勾搭假死的老娘!

“我上回曾在籬溪邊偶遇,探討畫論相關,至今有好長一段時日不見……”阮時意擺出坦蕩磊落狀,“你怎會跑來問我關於先生的疑問?”

“額……沒什麽,就、就隨口一問!”黃瑾訕笑,“你先忙,有事叫我一聲。”

阮時意淺笑應聲,眼見她回座位後,沒多久便被幾個小姑娘以觀察花木的名義喚至門外,不必動腦子也猜到為何事。

這些年輕人呀!精力旺盛,愛管閑事,愛討論是非!

她側耳傾聽,勉為其難捕獲了“私奔”一詞,心中駭然。

怪不得,她們對她的到來,表現出如此明顯的震驚!

原來在大夥兒的推測中,她和“徐先生”不僅“勾搭”上,還“私奔”了!

阮時意忍俊不禁,纖手攤開羊毛氈,逐一擺放好定古銅水盂、定白瓷盒,玉印、斑竹管筆畫具後,驀地心念一動。

徐赫那家夥既沒去瀾院找她,又沒來書畫院授課,莫非獨自尋《萬山晴嵐圖》去了?

*****

離開東苑,又近黃昏。

西風揚起馬車紗簾,沿途酒肆、茶館、面攤、餅鋪碧瓦飛甍,帶著夕陽流光閃略而過,晃得阮時意心煩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