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3頁)

哪怕徐赫遠不如她在子孫面前誇耀得那般十全十美,但無可否認,當初愛慕她、呵護她的心,千真萬確。

他陪她時,不惜舍棄慣有的灑脫寫意,靜下心以工筆細細描繪他不擅長的花鳥魚蟲。

那一批畫作,阮時意至今未公諸於眾,是以世人無人得知,山水大家“探微先生”,也曾為討好妻子,以水墨、淺絳、青綠、金碧巧密勾勒小絹畫,三礬九染,甚至描繪過樓台界畫的匠氣之作。

心上微微泛起的一絲暖意,釀成了新的顧慮,使她躊躇未決。

她如何在不泄露自身秘密的情況下,試探對方身份和目的?

所幸,黃瑾適時打探了一切。

——此人姓徐,已婚人士,妻兒遠在鄉下,目前正與小侄子居於書畫院處所。

據說,他是蘇老無意間發掘、一心保薦入翰林畫院的才俊。

得悉那人名為“烜奕”,阮時意瞬間悲喜交纏。

——徐赫別字“烜之”。

若是其子孫,多半會避家諱,不會用祖輩的字為名。

憑空消失了三十五年,一萬兩千多個日夜……在她最痛苦無助的時候,他未予她支持和鼓勵,卻在她年華老去、“撒手塵寰”後,隱藏身份回歸?

他是原來的徐赫嗎?還算是她的夫婿、子女的爹嗎?

既然他沒主動找上徐家人,她何必冒險暴露?

愛淡了,恨也淡了,或許這就是彼此想要的——鏡破釵分,形同陌路。

反正,“徐太夫人”已死,活著的是“阮小姑娘”。

*****

炎夏過半,天氣一日比一日舒爽。

這一日下午,阮時意拾掇私物,打算提前回瀾園處理徐家事務,不料女先生匆匆而入,朗聲宣布:“請諸位帶上新作,到棲鶴台集合!蘇老先生將親自點評!”

畫室內登時一片歡呼雀躍。

蘇老德高望重,能得他老人家指點一二,是年輕學子夢寐以求之事。

阮時意尚無拿得出手的作品,奈何女先生執意要求,她厚著臉皮,手握《萱花圖》,慢吞吞跟在隊伍最末。

待行至中院,方知四苑男女學員基本到齊了。

更要命的是,坐在蘇老身邊那位水色道袍的溫雅男子,不是她的堂弟又是誰!

說好的……僅在初一和十五才到書畫院授課,緣何忽然跑來考察功課?

阮思彥比阮時意小四歲,保養極佳,面如冠玉,溫潤圓融,眼角眉梢瀲灩詩書氣,不顯山不露水。

相識多年,阮時意深知他心思細膩,火眼金睛,觀察敏銳,過目不忘,絕不像洪朗然和蕭桐那類粗枝大葉之人好糊弄。

如若她一直低頭混在人群中倒也罷了,像其他學員親自拿畫作上台、一對一請他品評?

不論相貌、體態、舉止、談吐或筆法,勢必令他生疑!

她可不能當著上百人面前受他質疑!

一旦在外人前露出破綻,徐家上下的安危、她的小日子……將受到嚴重威脅。

面對困局,她唯一的辦法是——躲。

中院入口處有侍衛駐守,她若公然從大門折返回東苑太顯眼;周邊樹木稀少,藏不住人;台邊的聚雅閣存放大量珍貴卷軸、冊頁、手抄本,往常大門緊鎖,進不去……

阮時意明眸轉動,瞄準了另一側的擷秀樓。

如若被路過的人撞見,大可宣稱來領物料。

趁眾人翹首傾聽尊者發話,她沿墻根緩步走向東南角。

然而,小半個時辰過去,蘇老和阮思彥點評完畢,突然布置了一道功課——選用礦石,花十日時間,研制不同的“石色”。

阮時意一聽,懵了。

眼看阮思彥親自帶領學員,浩浩蕩蕩往儲存物料的擷秀樓逼近,她走投無路,唯有冒險鉆入,躡手躡腳上了二樓。

繞開儲存礦物石的隔間,她摸黑進入雜物房,只等他們挑選朱砂、赭石、石青、石綠、貝母等物料後離開。

勉強適應昏暗光線,看清周遭所放置的為石臼、石杵,她暗叫不妙——制作礦物顏色,第一步要把礦石敲碎、研磨!

不出所料,大夥兒精心挑揀完所需的石頭,繼而推開她所在的雜物房大門!

這一刻,阮時意真心慶幸自己當機立斷、反應靈敏、動作輕捷,竟在千鈞一發之際,發覺墻角的雜物木架子後,尚有一道盡可容身的空隙!

她顧不上灰塵汙漬,小心翼翼往裏挪移,總算搶在阮思彥等人進屋前,將自己連人帶畫塞進木架與墻壁之間。

直到那夥人磨磨蹭蹭,分批拿好研磨工具撤離,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擔任書畫院負責人的堂弟行蹤不定,疑似亡夫的青年於鄰苑為師,往後她在書畫院的日子要怎麽混?

念及此處,阮時意頓覺汗流涔涔。

意欲伸手拭去鬢邊汗珠,未料手臂輕擡,立時觸碰到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