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2頁)

橫了心帶上一截晴嵐圖嫁入伯府,夫家驚喜萬分,待她加倍看重。

蒙混至今整整十九年,徐家人拿著鐵證要求她交還,比生生剜去她的心頭肉還難熬。

她原本還打著如意算盤,倘如事情順利,或許可向徐家“另借”探微先生其他小畫作,未料徐家一而再再而三不給她好看,更以金錢打發的手段逼她離開。

見她怒不可遏,阮時意淡然道:“夫人何必動怒?敝府喪事未了,不便相邀入內奉茶,免得夫人……沾‘晦氣’。”

“晦氣”二字說得一字一頓,教平氏面如死灰。

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昨日那番言辭被聽了去!

可她如何甘心被一小姑娘嘲諷,轉目睨向周氏,“徐夫人,貴府小輩沒大沒小、沒規沒矩,傳出去不怕人笑話?”

周氏尚未作答,徐明禮的清朗之音從二門後飄然而至。

“只怕……徐家規矩,輪不到安定伯夫人來立!”

余人立時轉向其所在,卻見徐家兄弟一同行出,粗糙苴麻孝服絲毫未削弱清貴氣派。

二人徑直走到阮時意身邊,確認她未受辱,臉色略微緩和。

如此明顯的袒護,平氏眼再瞎也瞧得出來。

以徐明禮的根基,起復後依然是無可動搖的朝廷柱石,兼之徐明裕富贍充牣,徐明初為鄰國王後,恩寵無限……

為出一口氣而得罪徐家?她還沒到愚不可及之地。

當下,她收斂跋扈狀,朝徐家兄弟盈盈福身,強顏歡笑:“承蒙太夫人關懷照拂,深受探微先生佳作熏陶,豈敢再收‘謝禮’?不打擾諸位了。”

維系表面和諧,她倉促告辭,上轎前回頭覷望,只見那少女由徐家兄弟護著進院,垂眸間潛藏超乎年齡的淡泊與釋然。

平氏心底騰升出異樣感,悄聲對心腹丫鬟道:“派人打聽一下,那盛氣淩人的小妮子……究竟是何來頭。”

*****

“徐太夫人”下葬當天,子孫依禮守制,居於半山堊室內,曉苫枕磚,自種自食。

阮時意領著於嫻,以及徐明裕為她精挑細選的仆侍,不動聲色遷居城東瀾園。

瀾園由阮氏廢園改建,是阮時意早年回購的私宅之一,門庭雅潔,室廬清靜,頗具大隱於市的情致。

於嫻身為徐家資歷最深的老嬤嬤,不好明目張膽伺候她這“小姑娘”,唯有充當管事,仔細打點新居事務。

安頓後,阮時意壓抑對子孫的牽掛和顧慮,持徐明裕的信件和印鑒,秘密接管徐家生意。

幾位大掌櫃早聞徐家名下產業將由某位遠親執掌,卻怎麽也沒想到是位娉婷裊娜、玉柔花軟的小姑娘。

目睹她的沉穩內斂、鎮定從容,他們驚詫之余,始覺心安。

阮時意盡可能減少拋頭露面的機會,將絕大多數事務分攤給眾人。

半生頂著探微先生未亡人之名,以及重臣、富商與異國王後之母的頭銜,皇帝親封的誥命夫人尊號,她歷來隱忍克制、慈顏軟言。

前些天紆尊懟了平氏一回,積壓多時的惡氣頓消,方知徐赫死後,她活得有多委曲求全。

上天垂憐,予她一場不知能持續多久的青春。

一旦查出迫害徐家的幕後真兇,她將徹底拋開“徐太夫人”的擔子,為自己好好活這一趟。

“徐太夫人”想做而不能做、或沒來得及完成的事,可交予“阮姑娘”處理。

譬如,重拾筆墨丹青,索還《萬山晴嵐圖》……乃至隨心所欲。

常言道,男子三大幸事為“升官發財死老婆”。

阮時意重獲新生,玉顏光潤,資產豐厚,算是過上“貌美多金死相公”的逍遙日子。

放眼望去,除她以外,京城中僅有一位活色生香的女子,能達此境界。

想起那人嬌縱狂肆的風流情態,阮時意櫻唇掬起一抹微妙笑意。

*****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蒼鷹展翅馭春風,盤旋於北冽國與雁族領地交界處的雪山谷地。

寒冰冷雪日漸融化,層層崩塌。

兩條黑白雙色大犬狂奔於茫茫雪域間,頸脖上的鈴鐺和鐵鏈叮咚作響。

它們停下細嗅,不約而同沖著雪堆狂吠不息,使勁亂挖亂刨。

一炷香後,雪坑裏露出一張青年面容。

長眉墨畫,鼻梁高挺,輪廓分明的五官如美玉雕琢,對得起世間各種溢美之詞。

“汪汪汪——喔喔——”

大犬仰天長嘯,毛茸茸的爪子重重踩中那人胸口。

良久,青年睫毛輕顫,微睜眼縫流淌一線明凈光華,繼而薄唇翕動,喃喃低哼。

“……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