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霎慈悲

門外有人,他讓她爽快了即可,並不貪戀多留。喂她吃過東西,給她洗澡,再抱她回到床上。昭昭枕上他的手臂,睫毛覆住了一切。沈策一動不動,陪她睡。

剛才昭昭辨認出這是病房。他不能告訴她,她的高燒不退是古時的瘟疫症狀,她在重新經歷上一世。那次兄妹倆在深山裏,彼此傳染,時好時壞,病了有數月,這三日算不得什麽,只是個開端。他寥寥數語,轉達醫生的話,掩飾為病毒感染。

“過年不能讓長輩們擔心,帶你來公寓養兩日。正好家庭醫生在。”他說。

合理的解釋,她沒懷疑。

“哥。”她輕聲叫他。

他沒回應,怕她說的話有關過去,但也盼著再有一兩句……一兩句之後,就忘了,忘幹凈,好好過這輩子。人心總是矛盾,就算他再冷靜,也會有奢念。

“我第一次見你,在花糕店,”她用鼻尖摩他的下巴,“心裏悶得慌,好像認識你一樣。你把紙包遞給我,我就想問你叫什麽,住在哪。還想再見你。”

等了許久,也不見沈策答。她用膝蓋撞他,被他壓住亂動的腿,使她動彈不得。

“還以為你睡著了。”

“沒有,”他的氣息綿延而沉重,“在聽。”

她見他聊興不大,在他手臂上找到最舒服的頭枕處,很快睡沉了。

沈策的鎖骨上,她的呼吸漸勻。那一霎回憶終是過去,再無痕跡可尋。

他在靜裏,看著她額角絨絨的碎發,看了一個多小時。隨後下床,用布裹住被藏在床下的刀,免得昭昭再看到。

這幾天陪床,沈策靜下心細想,借昭昭這一難,理清了不少事。

前世是這把刀陪他們走完的最後一程,刀上凝聚了多少無法告人、求而不得的遺憾,只有兩人知道。他應該算到,讓昭昭見到它會有麻煩,這是一個大失誤。

不過,萬事都有兩面,有壞就有好。刀是讓她涉險的源頭,也是解藥。

正如老僧的提醒,解決問題的關鍵在刀。昭也刀是當年的四大殺器之一,百煉鍛造,喂過萬人血,弑過真龍,想守住昭昭不難,就像守住幼年的他一樣。

但當他長大成人,和昭昭情緣再起,刀就鎮不住他的前世記憶了。只因他才是刀真正的主人,沒有一把兵器能鎮住自己的主人,他執念如此,誰都攔不住。

三日後,沈策獨自去封存刀。

玻璃展櫃下有一個保險櫃,裏邊擺著副木質刀架。他把刀擺進去。

刀身在展櫃旁的照明燈裏,望著他。他們是千年主仆,曾生死相隨,人物的心意早已想通。他知道,刀也有感情,有未盡的遺憾:“找我這麽久,很辛苦?”

他的手指從刀背滑到刃,掠到盡頭:“可惜,這個時代不需要過去的你我了。”

保險櫃上了鎖。

***

過繼推到了正月十五。

儀式簡單,沈策奉茶一杯後,自大伯手中接這一支沈氏的族譜,算過繼和傳家業一道完成。家族基金分三部分:一部分委托第三方財富機構管理,為家族購置產業,如房產、私人飛機和車船等;另一分部歸家族基金會,永久存續做公益;

第三部分歸沈策掌控,自由度更高,可以根據個人意願投入公益事業,或戰時民族自救。

這一脈沈氏的家主更替,於族譜上落下二字:沈策。

過繼禮成,他進電梯,解領帶,脫西裝,往地下一樓走。

他和拳師有一場新年之約。

拳台上,拳師打著赤膊,等候許久。

“好久不見。”沈策用泰語說,把領帶和外套丟在一旁的跑步機上,去更衣室換了打拳的短褲出來。

他手壓軟繩,翻上拳台。

數年前,兩人的比試被昭昭打斷,未分勝負。其後沈策消失無蹤,拳師回了故土。兩個男人都有默契,這場拳賽遲早要了結。

“你需要至少再練一年,”拳師看沈策的周身,評價說,“過於弱。”

他打量沈策手臂的傷口:“還有傷,今日比試對你不公平。”

“就今日,”他將白色的麻繩纏繞到到手背、手腕上,“我不喜歡拖著。”

“拳台上,不讓傷兵。”拳師用泰語告誡他。

他笑:“對,拳台無生死。但我念舊情,會給你報銷醫藥費。”

兩人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完成了屬於人類社會最後一步的文明禮節。

沈策邁出虎步,漆黑瞳孔裏跳躍的是燎原的野火,火光沒讓人熱血沸騰,反而讓他更陰了幾分。

拳師正如所說,接連出拳,全是要害。

沈策完全不被沾身,突然躍起,一個回踢,夾帶風往拳師面門掃去。

拳師左臂憑直覺擋上去,手臂劇痛。在沈策落地的一秒,拳師揮右拳,直奔沈策的心口——不料,出拳的人反而眼前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