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Consuelo·

倫道夫·丘吉爾夫人還真沒說錯, 弗洛爾城堡的台階的確有些太多了。

伊莎貝拉氣喘籲籲地站在四樓的走廊上。她的抱怨讓康斯薇露禁不住心中發笑。

只是, 恢復女裝似乎也意味著恢復了這具身體原本的羸弱。伊莎貝拉本就還未從塞西爾·羅德斯的地獄的折磨中恢復過來,緊身束腰, 沉重的華麗禮服, 以及粗跟的皮鞋則讓爬樓梯需求的體力增加了好幾倍,更使她感到疲累。康斯薇露飄在她身旁,瞧見從窗戶透出的清澈日光折射在她鼻尖沁出的汗水上,像浮在肌膚上的淡淡金粒, 襯得她如此美麗——與這具軀殼曾是康斯薇露時全然不同的美。

人們瞧見她, 小聲議論著她的男裝與女裝間的巨大區別,至今仍有貴族不願相信喬治·斯賓塞就是她, 假笑下的一聲聲恭維如同巴掌甩在伊莎貝拉臉上, 她忍著不說, 不表現,不去想,只有康斯薇露能感受到。在這一點上, 她是伊莎貝拉永恒的知己。

而今,寧靜終於到來。

這兒與樓下完全是兩個世界。

樓下, 是梅的婚禮, 是夢幻的童話在現實中上演, 是杯盞輕碰時清脆的歡聲笑語, 是熱鬧的人間,是冷酷的現實,是被兄衣束縛的野望, 是藏在裙摺下的名望,是貴族的世界,是馬爾堡公爵夫人與羅克斯堡公爵夫人。

樓上,是古老的蘇格蘭城堡,百年的磚石與誠樸面容的雕木相互支撐,厚重蒼老的地毯掩住了全世界的聲響,只有伊莎貝拉的鞋跟在木地板上踩出輕微吱呀聲,微風從窗縫間遊過,與她的裙擺起舞,是寧靜的歌唱,是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

如果她們可以永遠是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該多好。

如果她們可以只是兩個在帝國大廈頂端放聲歌唱的女孩,該多好。

那個女仆說羅斯貝爾小姐住在金盞花客房。伊莎貝拉在心裏嘀咕著,左右打量著房門上的銘牌,康斯薇露也幫著四處尋找著,一扇扇有著優雅紋路的木板從她煙灰色的指尖淌過,倘若這些房門會說話,她心想,說出的也多半是無人見過的故事。伊莎貝拉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鬼魂了,也許她會在這兒找到一個。

但她們沒有找到任何出乎意料的事物,寫著金盞花的房門就在轉角處等著,康斯薇露眼尖地發現了,招呼伊莎貝拉過去。

我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往前走了幾步,鞋跟與木頭相擊的聲音放緩,伊莎貝拉疑惑地四處張望著。羅克斯堡公爵為了婚禮不遺余力,城堡內部的每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全用大量的鮮花裝飾著,就連飄著細紗的窗台,也攀援著怒放的白玫瑰,一塵不染的台子上擺了三盆顏色各異的芍藥花。康斯薇露很驚訝伊莎貝拉的鼻子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正常的工作,她眉頭緊蹙,鼻翼開開合合,兄脯劇烈地起伏著,手指還在鼻尖下輕輕揮舞著。

是什麽味道?康斯薇露問道。

我說不準,花香太濃烈了,這像是某種臭味,很刺激,但我說不上來……

也許是某個女仆不小心弄的。康斯薇露猜測道。就我所知,她們會用各種奇怪的化學物品來去除衣服上的汙漬,安娜曾經不得不緊急為我處理過幾次,那味道一點也不讓人喜歡,我多噴了幾下香水,但是一整天下來,人們依舊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

也許吧。伊莎貝拉的神色依舊困惑,她停在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康斯薇露早就已經穿墻而過,她看見一個低著頭的女仆快步走過來,她有著一頭如同稻草般幹枯的金發。而羅斯貝爾小姐則半倚在床邊,腦袋挨著床柱,雙眼微閉,臉上帶著淚痕。

羅斯貝爾小姐似乎哭得睡著了。她說,看著那女仆為伊莎貝拉打開了門,側身讓她進來,手一直抓在門把手上。

“羅斯貝爾小姐在那邊,她有些累了。”女仆低聲說道,她的嗓子非常嘶啞,康斯薇露留心地多打量了她一眼,但她一直低著頭,縮手縮腳地去將門關上,臉始終都藏在陰影裏,看不真切。

伊莎貝拉向羅斯貝爾小姐走去,康斯薇露的注意力便轉到了她的身上。沉沉睡去的貴族少女似乎沒有聽見旁人進來的聲音,仍然靠在木柱上,手裏攥著一方手帕,一旁的床頭櫃上擺著托盤,裏面有幾塊餅幹及半杯茶。伊莎貝拉俯身溫柔地晃了晃她的肩膀,輕聲喚了一聲。

沒有應答。羅斯貝爾小姐就像洋娃娃一般,軟綿綿地向後栽去,雙手攤開地倒在了床上。

“羅斯貝爾小姐!”伊莎貝拉驚叫一聲,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康斯薇露警覺地轉過身來,卻剛好看見那女仆將拆下的門把手從打開的窗戶丟了出去,被厚厚妝容偽裝而成的五官自光亮中找回了輪廓。康斯薇露永遠都會記得她那抹在唇角的狠毒笑容,就與她在法庭上露出的一模一樣,只是這一次,還帶著傲慢的勝利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