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Consuelo·

他們安頓在了一處低矮的山谷——康斯薇露不確定那是否是正確的形容, 但這兒的確在山丘的環繞之中, 有一條清涼的小溪潺潺流過,經過山巖遮攔的猛烈夜風化為了喁喁私語落入谷中, 即便康斯薇露感覺不到,也能從伊莎貝拉鬢發柔軟的搖擺中看出。

派崔克就安眠在這兒,面朝著家鄉的方向。

伊森剪下了一片他衣服的碎片,他要把它帶回家鄉去,安葬在故鄉的墓地裏。迪克蘭的母親,派崔克的妹妹,如今都是他的責任。他們的家鄉在西方,與伊莎貝拉等人要前往的目的地是反方向, 因此在埋葬了派崔克,他便與眾人告別了。

“人們應該知道他們為南非獲得和平付出了什麽。”溫斯頓與伊莎貝拉並肩站著,遙望著伊森逐漸遠去的孤單身影, 他低聲說,嗓音在淚水的侵蝕下嘶啞著,“人們應該銘記他們的名字, 而不是我們的。”

他們在那兒站了很久,伊森早就消失在灰色的天際, 但他們仍然矗立著, 仿佛是一種無聲的祈禱,又像是一種贖罪的儀式。沒有人去打擾他們,安娜與夏綠蒂默默無言地在樹下升起火來,而埃爾文布萊克則背對著眾人, 坐在一塊高高凸起的大石上。德弗裏斯死在了他的手上,幹凈利落的一槍,就此終結了對方血腥的一生。而伊森用槍聲嚇走了其余的士兵,今夜死去的生命已經夠多,不必再增多。誰也說不準殺死派崔克的那一槍是誰開的,然而上帝自有他的審判,往後一切,只能交給命運。

康斯薇露就在不遠處,靜靜地注視著埃爾文布萊克。沐浴在月光下,他就像一頭孤獨的狼,脫離了原本的群體,遠走他方,迷茫而又無助。他身上還有傷,激烈的騎馬與射擊崩裂了傷口,幾個小時以前,夏綠蒂才幫他重新包紮了一遍。康斯薇露看到了她注視著他的眼神,仿佛一只依戀地在猛獸腳邊打轉的幼崽——這個女孩是絕不會跟著伊莎貝拉走了,她在那一瞬間便意識到了這件事。

這樣也好,康斯薇露心想,至少獨狼從此以後,不會再是孤身一人。

夜晚過去了一大半,月色沉入了另外半邊天空,反而越發明亮起來。夏綠蒂熬不住,已經在火堆旁沉沉地睡去,溫斯頓注意到了這一點,他離開了伊莎貝拉身邊,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布爾軍制服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你是怎麽找到她的?”他輕聲詢問著一旁的安娜,不願吵醒夏綠蒂。

“是她找到了我。”安娜也輕聲回答,多的便不再說了。溫斯頓之後又問了一些問題,譬如他們是如何發現自己被關在這座監獄中,她與埃爾文布萊克身上的傷勢又是怎麽回事。安娜下馬的時候,康斯薇露就注意到她走路並不利索,似乎是腿上受了傷,也許這就是為什麽她與夏綠蒂落在了後方,許久後才趕來的原因。

面對溫斯頓的疑問,安娜一一都回答了,連帶著也說了他們這段時間的經歷。包括埃爾文布萊克是如何成功在塞西爾羅德斯的稅收記錄裏找到了這座監獄的存在,以及又是如何在逃出來時受了傷。至於她自己,則是在比勒陀利亞的街頭被難民流氓騷擾時不小心被劃傷了大腿。他們等傷勢略好以後才啟程前往這座監獄,為了以防迷路,也是沿著鐵路前進,卻沒想到正與逃出來的他們遇上。

安娜的說辭沒有任何漏洞,從溫斯頓聆聽時的神情來看,他似乎也並未覺得這個故事有何問題。然而,康斯薇露卻不可避免地感到安娜掩蓋了某些事實,她說不清那究竟是什麽,可她能夠肯定,在伊莎貝拉幾個人離開了比勒陀利亞以後,事情恐怕並不像安娜所描繪的那般輕描淡寫。更何況,安娜這一路都是做男仆打扮的,如果說她遭到了騷擾……恐怕真相不止是騷擾那麽簡單……瑪麗庫爾松還在比勒陀利亞,她是否派人追捕了安娜?

康斯薇露還在思索著這一切,沒有注意到埃爾文布萊克已經從石頭上站起了身,向伊莎貝拉走去。直到伊莎貝拉的呼喚在心中響起,她才猛然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過來

他說想要與你談談。伊莎貝拉的聲音響起,她的語氣裏沒有任何猶豫。我想,他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了,康斯薇露。

康斯薇露驚訝於自己這一刻的平靜。

她不會否認自己渴望這一刻的到來,渴望他終於明白那個與自己交流的女人,與實際出現在面前的公爵夫人差別之大,直如兩人;渴望他能在某一日懂得自己告訴他名字的意義。然而,她心中實際上卻有一小部分堅定地相信這一刻永遠不會到來,正常人怎會猜出真相是如何?更何況,真相難道不比假象更殘忍?愛上的是一個虛無的,早就死去的影子,比從未愛上任何人,更加使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