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Winston·

運送戰俘的車隊延綿在大地上, 行進得十分緩慢,像一條僵硬地在大地上蠕動的黑蟲。

溫斯頓伸出雙手,從囚車縫隙中接過對方遞給他的水囊。大部分時候, 布爾人對英國人都比較和善,也許是因為殖民而遺留下來的影響,他們對待英國人並不像他們對待自己人那麽苛刻, 更不像對待有色人種般那麽無情, 押送溫斯頓與康斯薇露所在的囚車的布爾人一共有四個, 一個坐在車頭,趕著馬匹, 另外三個坐在車尾, 與溫斯頓就隔著鎖上的鐵柵欄, 正在打著一種本地人自創的撲克遊戲, 他們都會講英文, 水囊就是其中一個人遞給溫斯頓的,這會他喝了幾口, 又把它還給了對方。

囚車此時剛剛離開比勒陀利亞不久, 在大使館中發生的一切都還是昨天早上的事, 但對於溫斯頓而言, 這中間24小時的間隔如同一千年一般漫長。當他一腳踩在血泊上絆倒, 跌跌撞撞地沖到窗前, 看著夏綠蒂被一個陌生男人帶著從自己眼前遠去,而身後傳來了全副武裝的警衛子彈上膛的聲音的時候,他真切地以為一切都完了。

在那以後, 他就被帶走了,關押在領事辦公室的一個房間內。但那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有人前來用不熟練的英語告訴他,英國方面的代表使用了外交赦免權,他很快就會被從領事辦公室釋放,被押送到另一個地點,等待外交手續的完成。

突然間,他又看到了希望。盡管這會英國的代表是庫爾松勛爵,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幫助丘吉爾家族的人,但至少他們把國家利益放置在了個人的競爭之前,還是值得尊敬及肯定的。

這是溫斯頓當時的想法。

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太過於天真了。

他被從使館帶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然而那些人並沒有如同說好的一般將他送往一個秘密招待外賓的酒店去,而是用一輛破舊的馬車,跌跌撞撞地帶著他在泥濘道路上磕絆了幾個小時,他還未曾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有人粗暴地將他拽下,推到了一條漫長的隊伍中。霎時間,他便被一群穿著不列顛軍裝的士兵包圍了,而康斯薇露也被推搡到了他身旁,好在,他們沒有懷疑她的性別,也沒有對她施行搜身。

這幾乎是他們唯一稱得上是幸運的事了。

與康斯薇露交換情報暫且按下不表,溫斯頓很快就與站在他身前的幾個士兵打成了一片,上過戰場的男人總是能產生那麽一點共鳴,他很快就了解到,這是一個中轉站,從各地——尤其是金伯利與斯托姆貝格大敗中——抓來的戰俘都會被送往這兒集中調配到不同的監獄中去。其余的士兵在來到這兒以前,就已經經過了極為嚴厲的搜身,所有的武器,還有軍服上的徽章,金屬制的紐扣,甚至是皮帶等等,都會被布爾人拿走。據說是因為難民大量的湧入,導致了一部分本來要用在軍隊上的物資,不得不用來安置難民,因此布爾人才瘋狂地在英國戰俘身上搜刮。不過,好在由於這一點,這個中轉站不會再浪費時間對士兵進行搜身,倒是讓溫斯頓松了一口氣。倘若康斯薇露是個女人的身份暴露了,他不敢想象她會在這兒遭受怎樣的對待。

他們筋疲力盡地站了一整夜,直到天色蒙蒙亮,雲霧都被染成了深淺不一的紫色,透著清亮的黃邊,才慢慢走到了隊伍的前頭。康斯薇露那時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靠在他的肩膀上,腦袋一點一點的,溫斯頓還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扶著,免得她滑下去。他在軍事學院中受過訓練,因此耐力要好一些,盡管疲累,還是強打著精神頭。要不是這樣,他也不可能注意到一個細節——這趟運載著他們前往未知目的地的車隊本來早在輪到他們以前就已經運滿了,準備啟程。然而,這時卻來了兩個英國人,單獨將他與康斯薇露從隊伍中拽出,塞上了一輛囚車,並指揮車夫跟上已經開始行走的車隊。溫斯頓清清楚楚地聽見其中一個人低聲對那個負責分配戰俘的布爾人說,“這是他吩咐的。”於是那布爾人便對這不同尋常的行為裝聾作傻了,他甚至沒有記錄下溫斯頓與康斯薇露的名字,以及他們的去向。

這是塞西爾·羅德斯的所為?庫爾松勛爵夫婦的所為?還是他們共同的謀劃?

溫斯頓從上了囚車以後,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康斯薇露早就疲憊不堪地睡了過去。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疊成一塊小小的舒適枕頭,墊在她的腦袋下,還讓出了狹隘的囚車大部分的空間,讓她得以蜷縮著休息,自己則貼著鐵柵欄坐著。也許是因為整夜沒睡,臉色太過虛弱,那個布爾人才好心地把自己的水囊遞了過來。它屬於一個比溫斯頓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飽滿的臉上只染上了些許戰火的硝氣,他還沒有學會仇恨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敵人。溫斯頓祈禱他永遠也不要懂得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