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May·

梅在這本嶄新筆記本上, 認真地記錄下了她這一整天來釣到的第一條鱒魚。

12月19號,鱒魚,5磅。

這是一個飄著細雪, 極其寒冷的早晨, 自從八點開始,她的父親與她就跟隨著羅克斯堡公爵來到了距離弗洛爾城堡不遠處的特威德河,那兒早就有仆從為他們安置好了一個舒適而又適合的釣魚點。這個時間點對於極少早起去參加任何社交活動的梅來說,實在有些過早,不過, 美麗的蘇格蘭風光——不必說還有嚴寒的天氣——便在她離開城堡的那一刻霎時沖散了她的瞌睡。

“格雷特小姐,這是一份我為你準備的禮物, 希望你會喜歡。”

前一天的晚餐桌上, 這個被她愛上的, 不苟言笑又木訥嚴肅的男人, 難得地用她從不曾聽過的溫柔語氣,說出了這句話,同時還伴隨著一份精心用綢布與絲帶包裝起來的盒子。

梅滿心歡喜地接過,以為盒子中或許會是一枚胸針, 或許會是一條項鏈, 或許會是任何能夠暗示羅克斯堡公爵對她動心了的證據——畢竟,在那麽多未婚的英國小姐與美國女繼承人中,唯一被他邀請來弗洛爾城堡釣魚的,便只有她一個人。

然而,映入她眼簾的卻是一本黑封皮的筆記本, 上面還用燙金字母赫然寫著“釣魚記錄簿”。

“如今並不是釣魚的時節,”羅克斯堡公爵似乎是誤解了她臉上愕然的神色,耐心地解釋道,“因此你很有可能會毫無收獲——然而,倘若有的話,那麽這本記錄簿便能幫助你記下日期,魚的種類,還有重量。”

梅目瞪口呆地聽著他的話,意識到當他給自己寄來邀請時,他的確是真心地想要教導她釣魚,而非如她和她的父母相信的那般,以此為借口而接近她——要知道,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在梅收到羅克斯堡公爵的邀請以前,蘇格蘭就已經連著下了好幾天罕見的大雪,盡那場大雪對倫敦的天氣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也沒讓蘇格蘭的河流結冰,卻足以讓對釣魚不怎麽精通的梅明白此時該是打獵的季節,而非坐在雪堆裏舉著釣竿。

因此,在這天早上,耐著性子聽羅克斯堡公爵興致盎然地講解該如何判斷是否有魚上鉤整整十分鐘以後,梅還是按捺不住地打斷了他,“公爵大人,請原諒我的無禮,但我實在不能理解,您為何要在一個非常不適宜釣魚的季節邀請我過來呢?我了解到,下午路易斯公主將與其他她帶來的賓客到達弗洛爾城堡,您該不會也為他們安排了釣魚作為娛樂項目吧?”

“我很抱歉,格雷特小姐。”

就像是某種英國人的條件反射一般,羅克斯堡公爵立刻說道,在梅看來,道歉是英國人萬能的答案,任何他們不想回答的問題,都會伴隨著一句“我很抱歉”。

“如果我的邀請給你造成了不快,你與你的父母隨時都可以離開——”

“不,公爵大人,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麽。”梅有些懊惱地看著他那仿佛是被永恒不變地雕刻在了大理石上一般的嚴肅神情,天知道為什麽最受不了英國男人那含蓄內斂的性格的自己,會愛上一個將這種含蓄與內斂發揮到了極致,簡直是一門看家本領的男人。本來,能與羅克斯堡公爵一同度過幾個小時,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梅自然是求之不得,但這種詭異的,毫無來由的機會,即便再難得,她也感到自己難以不吭一聲地接受。

“我很抱歉,格雷特小姐。”

羅克斯堡公爵又說了一遍。

“請別道歉了,羅克斯堡公爵。”梅誠懇地,幾乎是懇求著說道,要是她再聽到“我很抱歉”幾個字一遍,她恐怕就要瘋了,“如果您無法告訴我這背後的原因是什麽,恐怕我確實不得不離開了。”

適才還說著她隨時可以離開的羅克斯堡公爵的神情登時動搖了,甚至還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那好吧,格雷特小姐,”他嘆了一口氣,將頭上的帽子一把扯下,在手中來回搓揉著,“事實是,前段時間,我在報紙上讀到了你成為了馬爾堡公爵夫人所創辦的慈善協會的主要資助者之一,還與範德比爾特太太一起為慈善協會設立了倫敦辦事部。之後,我又看到了一張你參加那個可憐的孩子,海倫·米勒的庭審的照片。”

梅挑高了眉毛,又是驚訝,又是喜悅地看著對方;然而,羅克斯堡公爵似乎再一次誤會了她的神情,他慌忙地擺起手來。

“請別誤會,格雷特小姐,我並非有意在收集有關你的報道,只是都恰巧瀏覽到了,而這些——而這些——唉,該怎麽說呢,讓我發覺我似乎過去一直對你有著許多錯誤的印象,而我——我——我實際上是非常樂於將它們一一糾正的。”

他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神情,梅懷疑他有生之年從未一口氣說出過這麽長的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