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洗塵

正式開宴後,沈辭柔才知道回紇這回來了多少人。

麟德殿是用來設宴的大殿,建造時特地減了室內的柱子,僅有的幾根立柱也是鬥拱設計,整個主殿顯得分外空曠。宴上一人一幾,左右各一列排在殿內,左邊是長安城內受邀的官吏與宗室,右邊是回紇來的人。兩列都排得滿滿當當,回紇甚至還來了女眷。

宴上除了流水一樣的名菜,就是綿裏藏針的機鋒,一會兒是漢人站起來說些什麽,一會兒又是回紇人站起來,連回紇女眷都能和宗室夫人互相打幾個來回。

不管回紇人心裏到底怎麽想,明面上總是上回把皇後誤認成了公主,還鬧了個向皇帝求娶的笑話,回紇女眷全程都沒敢向沈辭柔挑個話頭。恰巧沈辭柔不擅長這個,樂得清閑,只沉默地吃菜。

等三遍菜都上過,飯後的點心也撤下去,再有來有回地聊了小半個時辰,可汗終於提出了別的事情,說是想要演武。

演武畢竟是武力切磋,背後藏著兩國對峙的意思,李時和斟酌片刻,應了。

麟德殿前的廣場即刻騰出來,宮人用拴著綢緞小旗子的細繩割出四四方方一大塊空地,在空地外安置座椅,這就是個臨時的演武場了。

應戰的是幾位小將軍,因著沒想到可汗的路數,連衣裳都是臨時換的。回紇人則看著是有備而來,出列的都是相當精壯的男子,一應穿著回紇服飾。回紇夏時的衣裳幾乎露了半身,這些男人袒露的手臂上全是遒勁的肌肉,甚至還有一直蔓延到胸口的紋身。

回紇人善用刀,幾位小將軍用的卻是劍。劍是君子器,講求的是克制內斂,行動間不如彎刀來得兇猛,上場的幾個回紇人又格外地兇,演武前說的是切磋,到場上卻全是見血的殺招。小將軍們倒也爭氣,雖有負傷,但與回紇的勝負硬拉在五五分,勉強還能算是個平局。

傷得最重的那位小將軍直接讓內侍扶著去了太醫署,可汗當即站起來,誇贊了一通小將軍的英勇,背後卻隱約藏著點暗諷的意思。

李時和只抿了口茶,不鹹不淡地看了可汗一眼,壓根沒打算理他。

一拳打在棉花上,可汗有些尷尬,想想又不服,幹脆上前兩步,朝著李時和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回紇的禮:“陛下,請允許我再度向您提出狂妄的要求。”

李時和放下茶盞,笑笑:“朕以為可汗最狂妄的要求,就是向朕求娶朕的皇後了。”

可汗被噎了一下,尷尬地看了沈辭柔一眼:“那是因為您的皇後如此光華照人而雍容富麗,足以配得上您的帝國的全部贊譽。皇後的美麗晃花了我的視線,使我的心神紊亂,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對於之前所犯下的錯誤,我誠懇地反省,並祈求您的饒恕。”

話說到這份上,還緊咬著不放就顯得小心眼了,沈辭柔說:“那麽,您這次想提出的要求是什麽呢?”

“請先允許我陳述草原上約定俗成的規矩。在回紇的生活裏,勇士們都在草原上相互搏鬥,最強的那一位將會獲得所有人的尊重,而其他人也將和他戰鬥一次視為榮耀,並從這場戰鬥中汲取足夠受用一生的智慧。”可汗緩緩直起腰,“陛下,在回紇人看來,您無疑是這樣的一位英雄。所以我冒昧地提出,請您賜予我向您學習的機會。”

沈辭柔眼瞳一縮,剛想開口,稍遠處忽然站起來一個二十出頭的郎君,面容俊美,身姿挺拔,含著微微的笑,看著就讓人能生出幾分好感。

他開口,聲音清朗:“在此之前,可汗能否給予某一個討教的機會?”

“這位勇士……”可汗也沒想到底下有人敢站出來,“您為什麽這麽想呢?”

“因為可汗是草原上最強勁的英雄。某見回紇善用刀,想必您更是其中最甚。”郎君一頂高帽扣在可汗頭上,“恰巧某用的也是刀,雖自幼年學起,卻總被人稱為花架子,故而想向可汗討教,即使輸給可汗,也是終生受益的切磋。”

鬼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郎君是哪兒來的,可汗本能地不想答應,但這郎君的話實在太好聽,他又不好直接拒絕,只能扭過頭:“陛下……”

郎君仍是帶著淡淡的笑,看著李時和。

場上頓時緊張起來,除了在宴上就喝得神志不清的,其他人也難以自控地去看座上的皇帝,宗室裏幾位夫人甚至緊張地絞緊了臂彎裏的披帛。

頂著這麽多道含義各異的視線,李時和絲毫不慌,眉眼間雲散風清:“請可汗給他一個機會吧。”

可汗沒法,還在想該怎麽推拒,那郎君又說話了:“當然,某不過一介士人,倘若可汗覺得某身份太低,也可請您麾下的勇士來教導。”

剛才和小將軍們打過一場的人顯然不能再上場,使臣又是個未長成的少年,上去就是挨打的份。可汗摸不準這郎君到底有幾分本事,想了想,忽然露出豪爽的笑來:“在回紇的規矩裏,一旦拿起刀,身份就不再是束縛。請您告訴我您的姓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