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酒肆

沒過幾日就是四月二十,沈辭柔果真連事先準備的賀禮都沒翻看,直接拉著李時和出宮,一路往平康坊去。

雖沒真的進過平康坊酒肆的門,李時和大致也聽過其中的奢靡繁華。他學的是聖人所言的克制內斂,不過也不介意其他人縱情聲色。能在長安城裏找到個黃金作賞銀篦擊節的地方,也算是盛世獨有的風光,只要是你情我願,玩什麽他都懶得管。

但真的跟沈辭柔進了酒肆,李時和還是微微一怔。

他閑來翻言官彈劾的折子,說哪個官員到平康坊一擲千金,總覺得言官有誇張的意思,現下真的親眼看見,忽然又覺得這地方灑出萬金都不虧。

沈辭柔帶他來的是平康坊最大的酒肆,整座樓都是,樓閣朱紅。四面垂著重重半透的簾幔,樓頂卻是空的,像是挖了個天井出來,風自然地透進來,脂粉和酒香混在一起,熏得人昏昏欲醉。

酒肆裏人來來往往,縱飲成歌,碧眼白膚的胡姬在一桌桌間穿梭。琵琶和篳篥的聲音裏胡姬們踩著西來的舞步,身上的瓔珞旋轉飛起,腳踝上的鈴鐺叮當作響。

李時和擡頭,在一層層的欄杆邊上看見特意分隔出的雅間。二樓有個陪酒的女人斜倚在欄杆上,臂上的披帛垂下,在風裏晃晃悠悠。

她看見李時和,忽然朝他一笑。這一下笑得好,極其明艷的臉像是一朵海棠突然綻開,眼尾和嘴唇上細細的金粉明明滅滅。

“是魚沉姐姐!”沈辭柔也看見了,朝著二樓揮手示意。

魚沉卻驀地把頭扭回去,甚至還甩了一下披帛,隱隱透出三分風情萬種的嬌縱,勾著人想上前去輕輕拉一拉她的袖口。

“魚沉是怨你呢。”

邊上忽然多了個聲音,李時和看過去,恰好對上一雙碧綠的眼睛。

說話的竟然是個胡姬,眼瞳碧綠,膚白勝雪,一頭微卷的金發上墜著珠寶金絲編成的網。胡姬朝著李時和盈盈一笑,忽然向他傾身,幾乎和他臉頰相貼。

她本來就豐盈,穿的衣服又和長安漢人不同,墜著瓔珞的抹胸勒出豐潤的胸口,這麽一傾身,大片白皙的肌膚露在李時和視線裏,驚得他小小地退了半步。

看見他這個樣子,胡姬心滿意足地一笑,嫣紅的嘴唇微張,朝李時和輕輕呵出一口帶著葡萄香的氣。

宮裏的女人再想著獻媚,也都是含蓄的,最多故意在身上灑點香露,走動時若有若無地撩人。李時和哪兒見過胡姬這樣的架勢,本能地再退,擡袖遮住了下半張臉。

胡姬被逗笑了,拋給他一個含笑的眼神,旋即轉身摟過沈辭柔的腰。那個眼神含義萬千,李時和驀地品到了一點嘲弄,近似成熟的女人面對少年。女人其實根本看不上尚且稚嫩的少年,不過是把那種美艷至極的風情當做武器,給誤入的少年一個下馬威。

在微微的葡萄香裏,李時和看見胡姬低頭和沈辭柔說話,長安官話帶著略微的口音:“你個沒良心的,多久沒來了?魚沉可怨死你了。”

沈辭柔好像根本沒感覺到胡姬剛才的舉動有何不妥,她撓撓臉,總不好說“我前段時間去成了個婚”,含含糊糊地:“我先前有事嘛,別生我氣。”

“我不生你氣,你自己想著怎麽哄魚沉吧。”胡姬松開沈辭柔,擡手在她肩上一推,“還是原來那地方?”

“對,還是那間。”

“給你留著呢。”胡姬輕輕牽住沈辭柔的袖子,帶著她往樓梯走。

李時和想跟上,恰巧這時候在桌與桌之間跳舞的舞姬轉到了他面前。正是這支舞最後的一步,舞姬驀地跪坐下去,寬幅的金色裙擺展成完滿的圓,露出的手臂白得紮眼,微微擡頭的瞬間像是壁畫上的飛天。

邊上幾桌的客人忽然歡呼起來,紅綃裏裹著黃金或者白銀,成卷地往舞姬身上扔,沒多久就積成一堆,壓在她的裙上。

桌邊有個人喝得滿臉通紅,借著酒氣開口:“這位郎君,阿麗可是在你面前跳完的,你不拿點東西出來,說不過去啊!”

李時和不知道酒肆裏的規矩,身上也沒帶什麽,他難得覺得窘迫,好在沈辭柔三兩步趕回來,從袖中掏出一把金葉子灑在舞姬身上,一拉李時和的袖子:“走了。”

酒客就懂了,紛紛笑起來,先前開口的人拍著桌:“看來郎君是新來的!”

就算知道這些人只是喝多了,沒什麽惡意,李時和臉上還是微微泛紅。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在這種地方自處,拿袖子半遮著臉,匆匆地跟著沈辭柔上樓,等坐下才覺得好些。

沈辭柔要的是二樓的隔間,同樣隔著欄杆,但有簾子,坐在樓上只隱隱地能聽到琵琶聲,不怎麽吵。李時和小小地松了口氣,邊上沈辭柔挪過來,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是不是不喜歡這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