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聲

第二天一早,沈辭柔打扮好就出了門,照例穿的還是翻領的胡服,腰上纏著馬鞭。

先前她是趁著宋氏不注意偷溜出去,如今是奉命出門,整個人都不一樣,發自內心地自由自在。她樂顛顛地在西市玩了一圈,吃的喝的都嘗了一點,買下了昨兒沒買的那對珍珠耳墜,順便給家裏玩得好的幾個丫鬟也各帶了點小首飾。

買在西市,食在東市,快到飯點時沈辭柔意思意思沿著朱雀大街走了一段,腳下一拐就去了東市的近水樓。

近水樓這個名兒起得有點像腦子進水,實則取的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意思,菜色繁多,味道又好,有錢沒錢都能在樓裏享受一頓,故而生意一向好得嚇人。

沈辭柔進去時正值最繁忙的時候,樓裏的夥計都沒空招呼她,只能抽空指指樓上。沈辭柔熟門熟路地上二樓往靠窗的方向去,走了幾步就看見那張桌子已經被人占了,占桌的還是個昨日剛認識的熟人。

無憂還是一身白衣,一個人坐在桌邊,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東西。桌上擺了幾道菜,一架七弦琴由深藍色的布裹著,安穩地放在一邊。

邊上還站著一男一女,男的人高馬大,女的妖嬈嫵媚,看神色不太像無憂的朋友,更像是來找麻煩的。

沈辭柔走近一點,聽見男人說的話,完美證實了她的猜測:“……可別給臉不要臉!今兒我們倆看中了這張桌子,你讓出來,再給我跪下磕個頭,這事兒就算了了;否則……”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只給了無憂一個飽含威脅的眼神。邊上的女人咯咯地笑起來,拉著男人的手晃了晃:“別這麽為難這小郎君嘛,大庭廣眾,跪下磕頭多沒臉啊,請我們一餐也就算了。是不是?”

男人一摟女人纖細的腰肢,對著無憂粗聲粗氣:“聽見沒?我們發發慈悲,就這麽辦吧。起開!”

無憂巍然不動,淡淡地說:“是我先來的,酒樓找桌子總該講個先來後到,還請見諒。或者二位坐下拼個桌。”

“呸!你也配和爺拼桌?”男人看無憂身形單薄,又形單影只,當即掄起拳頭,“不讓是吧?行,爺今兒讓你知道……”

沈辭柔聽到這裏就管不住自己的腿了,直愣愣地往無憂那桌走,走到邊上掃了眼清淡的菜色,對著無憂說:“我不是讓你替我點個冰糖肘子嗎?是不是都不記得我說的話呀?”

無憂擡頭看了看沈辭柔,略微有些驚訝,倒是沒拆沈辭柔的台。

沈辭柔趕緊一撩衣擺在桌邊坐下,抽出一雙筷子,夾了只清炒蝦仁,繼續演:“肯定是不記得。你老是不記得我說的話,虧我還從府裏跑出來見你。”

邊上的一男一女愣了,顯然不知道這是個什麽發展,又摸不清突然竄出來的沈辭柔是什麽身份,一時無話,楞楞地杵在原地。

沈辭柔用余光瞥了眼兩人的反應,裝出一副憂愁的樣子:“唉,真是煩死了。我阿耶阿娘就是不放心我出門,每回都要派十來個人跟著我。長安城可是天子腳下,哪兒有那麽多壞人來讓護衛打啊?”

沈辭柔在“壞人”兩個字上刻意咬了個重音,桌邊上的男人一聽十來個護衛,難免有些慌,下意識地往其他幾桌看去。其他幾桌看著沒什麽異樣,各自吃菜喝酒,卻總有人若有若無地瞟向這桌,其中幾個人做勁裝打扮,腰上還佩著刀。

男人再看看坐著的兩個人,無憂一直是一臉淡然,壓根判斷不出什麽;沈辭柔一臉憂愁,穿了身翻領胡服,實在是很像個嬌縱的貴女。

他有點慌,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觸這個黴頭,拉著女人就走。

等兩個人走遠,沈辭柔總算是能把筷子尖兒上的蝦仁塞進嘴裏,嚼了幾下咽下去才感慨:“天子腳下也有地痞流氓啊。”

無憂倒茶的手一頓,轉瞬又笑了笑,清澈的茶水汩汩地注入杯中:“天子沒空管這個。”

“想想也是,上朝肯定就特別煩,我阿耶每回上朝回來都很不高興。”

“令尊不高興什麽?”無憂把茶杯推到沈辭柔面前,茶倒了七分滿,茶水清澈,熱氣氤氳。

“不好說,憂國憂民吧。”沈辭柔端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有些事他不會和我明說的。”

“也是。”無憂也不追問,“剛才多謝了,我倒是不太知道怎麽應付這種事情。娘子又救了我一回。”

“沒事沒事。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沈辭柔看了一眼無憂,“郎君剛才那麽冷靜,我還以為郎君想好了怎麽對付呢。”

無憂笑笑,眉眼間一段雅致風流,仿佛水墨點就。他搖搖頭:“並非如此,我剛才是真的有些愣,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罷了。”

“看起來冷靜就好,撐起氣勢嚇唬嚇唬他們。”沈辭柔也笑笑,目光一轉就到了邊上放著的七弦琴上,“郎君是琴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