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探春令

禁廷,中宮,鳳棲殿。

四扇朱漆木雕花的殿門緊閉,大殿之中光線幽暗,謝皇後穿著一身宮裝,鬢發微亂,伏在鳳座上痛哭流涕道,“皇兒,你外祖一家被流放至嶺南那瘴癘之氣橫行的蠻荒之地,生死難測,如今世態炎涼,謝氏舊部樹倒猢猻散,只有你能在皇上面前為謝家求求情了!”

“母後糊塗!”鳳座下首的陰影裏,太子李琮猛然轉身,揮袖道,“外祖做出那等傷天害理、人神共憤之事,上有蒼天為證,下有黎民哭慟,兒臣身為這大燕朝的儲君,眼看著餓殍伏屍滿地,如何為之求情?”

謝皇後涕淚縱橫,“可謝氏做下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皇兒你能安穩登上那九五之位啊!”

“母後,這等忤逆犯上之言休要再提!”

“外祖一家外戚專權,王敬孚結黨營私,甚囂塵上。父皇能容忍謝王兩族到今日,已經是不易。”太子李琮閉了閉眼,接著道:“若母後非要說,外祖做出這一切害盡黎民百姓之事都是為了兒臣……那這儲君之位,兒臣不要也罷!”

謝皇後聞言大驚,身形晃了兩晃,險些跌下鳳座,“我兒!難不成你要將這儲君之位拱手讓給那賤人之子!”

“當年那蘭妃毒害本宮未遂,如今她魂飛魄散,偏偏留下四皇子那個賤種!”

“本宮不允許!不允許你將這一切拱手讓人!”

太子李琮聞言,久久沒有說話。

“母後是病的神志不清了。”

“這些年來,母後身在中宮,一心為謝氏一族謀福祉,母後可曾為自己活過一日?”

“孩兒從出生起,便被釘在了這東宮之位上,逃也逃不得,從小到大,躲過了多少明槍暗箭,才安穩活到了今日……母後當真覺得,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有那麽舒坦?”

謝皇後聽著這句句誅心之語,不禁如墜冰窟。

當年,謝碧城身為謝氏唯一的嫡女,容貌出眾,才學出挑,也算是名滿盛京,不知是多少青年才俊的夢中佳偶。

後來,孟春三月踏春遊園會上,她偶遇了還在潛邸的成安帝,少年王爺風流俊朗,只一眼,便叫她誤了終身。

她謝碧城十幾歲便進了成安帝潛邸時的王府,和成安帝也算是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嫁入王府第二年,她便誕下一子,可好景不長,那孩子還未滿月,便被當時身為側妃的蘭氏毒害,可憐一世母子緣分,那孩子還未能喚她一聲“母親”,便一命嗚呼了。

痛失愛子之後,她情緒低沉,許久都未走出喪子之痛。後來,看著一茬一茬的側妃進府,縱使她又誕下了李琮,重獲成安帝寵愛,可那一顆純粹的心早已麻木,不知真情、真愛為何物。

望著上首心神不寧的謝皇後,太子李琮口中之語擲地有聲,“謝氏一族犯下滔天大罪,此番,兒臣斷斷是不會去父皇面前請求寬恕的,母後就算對兒子心生怨懟,兒子也只能留一個“不孝”之名了。”

“父皇有旨,叫母親在鳳棲殿中安心養病。兒臣以為,母後確實需要平心靜氣,多加休養幾日。”

太子李琮說完這番話,便滿面沉痛地拂袖而去了。

望著太子高大的背影,謝皇後癱坐在了鳳座上——不知何時,曾經在自己膝前姍姍學步的兒子,如今已經長成了這般高大英俊、秉節持重的男子。

像極了那年孟春三月,她第一眼望見的成安帝的模樣。

……

過了驚蟄節氣,平地漸起春雷,天氣轉暖,萬物復蘇,伴著陣陣貴如油府春雨,真真是一派春意融融的好氣象。

平陽侯府。

冬末春初,臘梅還未荼蘼,春花已經盛放。凝園小花園裏的桃花,杏花,薔薇等花木早已悄悄盛放了滿園。

凝園裏間,顧熙言歪坐在錦榻之上,手拿一把鎏金燕尾小剪刀,正細細地打理瓷瓶中幾支盛放的桃花。

那廂,紅翡握著一副卷軸,打簾子出來問道,“小姐,這‘九九消寒圖’今日還未畫呢。”

所謂“九九消寒圖”,不過是冬日裏掰著指頭數日子的填色遊戲。

那“九九消寒圖”上共有“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個大字,每字九筆,一共八十一畫。從冬至那天算起,每過一天便描紅一筆,待九字描盡,便是冬日已逝,春意深深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過的格外慢些。”顧熙言從紅翡手裏接過那支蘸了朱砂的玉管毛筆,在那“春”字上又添了一筆描紅。

待朱砂墨跡幹了,紅翡將那消寒圖的卷軸又重新卷起來,輕嘆道,“誰說不是呢。”

人逢喜事,便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人逢禍事,便覺日長似歲,度日如年。

這是個不尋常的冬日。

從曹婉寧之禍到因香料和蕭讓生嫌隙,再到顧府之難,謝王之亂……一切都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