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原定次日抵達巴黎,他卻將整個行程壓縮,在許諾到的那天中午,到了戴高樂機場。

將近八九個月,除了5月的那通電話,自己和她再沒有任何聯系。沒有隨時隨地的電話,或清晨或半夜三點,半睡或是清醒的聲音,說著我現在在哪裏,在和誰做什麽。

沒有人說陪我吃飯,其實只是讓他停下來休息,也沒有人每逢節日就去禮物,其實是為他彌補平時對家裏人疏忽……

許南征坐在出租車裏,司機的手機一直在響,他聽了很久才用法語說了句,你可以先接電話。在語言方面,他一向比蕭余有天賦,只這麽一句話就讓司機倍感意外,拿起電話說了兩句遍匆匆掛斷:“女人,就是喜歡過節日。”

“的確是。”

大雪初霽,熟悉的建築,熟悉的感覺。

許南征胳膊搭在車門上,這側的窗開到了底,冷風從外邊吹進來,緩解著四十幾個小時未眠的疲倦。

“聖誕節來巴黎,是為了女人嗎?”司機隨口閑聊。

他沒回答。

就在司機有些覺得無話時,他才忽然出了聲:“曾經的未婚妻。”

這句話放在法蘭克福,聽者一定是一臉遺憾,可眼下卻是在巴黎,聖誕節一個男人風塵仆仆從機場出來,去看‘曾經的未婚妻’,多麽浪漫的愛情之旅?

司機很是隱晦的暗示了兩句,大意不過是女人很念舊。

車正巧開過一個熟悉的書店,他看了一眼,明明是空無一人,卻疊著很多影子。

以前為公司太拼命,老部下提起往昔,都笑嘲他起碼少活三十年。照老爺子現在九十歲的高齡來算,自己也只有六十年好活,一晃三十年,前半生卻都和她有關。

她十歲,自己十六歲,住在這裏三年。

這個書店她最喜歡,看著書店裏的少女對自己說話,在一旁努力聽著,卻只能懂三兩成,氣的直咬嘴唇。

後來她十八歲,自己二十四歲,放棄讀博名額。

清華七年,也曾有過或羞澀,或文藝或是張揚的女朋友,說不清收了多少那種很莫名的禮物,依稀印象中總是草草結局。那年也是在這裏,是她的高中畢業旅行,書店裏曾經對自己臉紅的少女已經有了孩子,這裏一成不變,卻在角落裏添了架鋼琴。

就是那裏的鋼琴,她彈了首曲子。

很冷的冬天,她的眼睛像貓兒一樣眯起來,暖暖看著自己,十指下的曲子卻簡單的不行。那時才發現,她早是唯一那個,肯讓自己放下手邊事的人。

後來晚上電話哼了兩句給許諾,立刻惹來一陣驚呼,感嘆老哥忽然就學會浪漫了,在她的大驚小怪下,他才知道這曲子叫First love,調子有些憂傷,名字卻這麽直接。

那時候,也是聖誕節。

車開過了那間書店。

“為什麽分手?”司機似乎真是好奇了,正好打發擁堵的時間。

“我做的太差,她媽媽不喜歡我,”他笑了笑,咬住煙問:“可以嗎?”

“沒關系,聖誕節可以例外。”司機無視了禁煙令,只暗示他小心。

她永遠不知道的談話,是她媽媽那年來上海開會。他前夜喝的太多,醒來時早是下午,她已經回學校上課,客廳卻端坐著那個自小看自己長大,永遠神情端莊,目光柔和的人。

他還記得那天下午談話的內容。

大意都不過是,讓個小姑娘半夜開車去會所,他做的太讓人失望了。從到到大,二十多年裏他聽到的都是肯定,除了關於她的事。

一個母親提出了最誠懇的要求,如果不能認真對待,就不要輕易開始。

從上海到北京,她的不斷靠近,自己卻視而不見,有時暗示的太明顯,躲不開只能裝傻。他記得自己答應的話,那時總覺太年輕,還有很多時間,去改變她母親的態度。

然後。

親手拉起來的公司,從十幾個人到最後上市,十大風雲人物,無數的追蹤報道訪談。可誰都不知道隱患早從四五年前就埋下,直到財務報告出來,短短半年,虧損已經從幾千萬到了十幾個億……

他沒點煙,只是含了會兒,又放回了煙盒:“以前來的時候,還沒有禁煙令,現在回憶起小咖啡館裏的煙霧,還是印象深刻。”

“是啊,很多報紙都批判,沒有煙霧繚繞的咖啡館是不堪想象的。”

“左岸不許吸煙,哲學家將無法交談。”許南征笑著總結,這是蕭余說過的話。

那是個簡單的早晨,她咬著牙刷,對著電腦評價巴黎的禁煙令。

他說完這句話,再沒開口,下了車,對司機說了句聖誕快樂。

這裏他再熟悉不過,直到許諾來開門,才透過門的縫隙,看到那個始終壓在心裏的影子,真實地抱著一只狗,坐在地板上說了句話,而她身前半蹲著的韓寧,正拿著個小勺子,在努力往狗的嘴裏喂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