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漢匈和親(第4/5頁)

“請恕女兒直言的過錯。”陽信這才斂了斂衣裾,聲音變得輕柔,“因為女兒一直以為,和平,不等於妥協;晏武,不等於軟弱。漢家的軍隊,應該一直保持強大,才能給天下老百姓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

“陽信,你這孩子……只有十一歲吧,怎麽會想這麽多?連你的哥哥們也比不上。”劉啟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

從前,他只覺得女兒美麗大方、性格強悍,卻沒有發現她相當有見識。和親,是幾十年前漢高祖親自定下的體制,四代皇帝都沿襲著舊制,與匈奴人保持著表面的和平,卻沒有人深入地想一想這北方邊患的根本利害。

經女兒這麽一說,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當年,匈奴汗國的一代開國帝王冒頓單於死後,他兒子老上單於繼位。漢文帝按慣例將親王的女兒嫁給他,並派了宦官中行說做公主的終身顧問,中行說不願意一輩子待在艱苦的北方,堅決推辭,漢文帝只得采用武力強迫他去。臨行前,中行說向送行的人含恨發誓:“既然把我流放到野蠻人那裏,我一定要利用匈奴的力量來報仇。”

懷恨在心的中行說,到達匈奴後便歸降了老上單於。他是個富有才智的人,未開化的蠻族得到他的力量,變得異常強大。中行說教大臣和貴族們學習書寫、計算以及一些政治智慧,並利用單於的力量,給漢文帝寄去無禮的信件,口氣十分傲慢。

就在十三年前,中行說還發動了十四萬大軍攻入長城,燒了皇帝的一處行宮,殺了邊關守將,一直打到距長安一百多公裏的地方。

此後,中行說將這種襲擊變成每年的慣例,他們進入長城後搶劫殺掠一番便閃電般地撤離,令漢文帝頭疼不已。

漢文帝唯有再次與匈奴和親,他打算嫁一個公主給老上單於的太子,老上得到婚約後停止了襲擊。訂約四年後老上單於病故,新繼位的軍臣單於在中行說的勸說下,撕毀了婚約,再次發動了對大漢的頻繁襲擊,因此之故,漢文帝不得不在北方設了三個關防,派重兵把守。五年前,漢文帝病故,劉啟登基,他派使者到匈奴去,好不容易才設法恢復了婚約。

締約之時,劉啟還曾慶幸過,他終於能夠與匈奴保持一定時期的和平,好騰出手來對付國內勢力越來越強大的藩王和宗室。而現在看來,匈奴人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四年間,他們前後娶了兩個大漢公主,並要求著越來越豐盛的嫁妝。

而且,曾經一度背信棄義的匈奴人,他們在今後能夠信守“永不犯邊”的諾言嗎?

從周亞夫等人遞來的戰報中,劉啟知道,每年秋天,匈奴人都會肆無忌憚地入關搶劫,說是為過冬做準備。大漢的邊郡六城,那些種滿糧食的田地、放滿牛羊的草原,早成了匈奴人能隨意打開的倉庫。

“難道女孩兒就不能關心國事了麽?”在父親難得的溫和注視下,陽信公主笑了起來,她的臉龐呈橢圓形,有著不易察覺的棱角和鋒芒,更增添了少女的俊美,顯出一種特別的魅力,“當然,如果陽信是個男孩子,束發之後,一定會向父皇要求出關抗擊匈奴,為大漢分憂。”

“哦。”劉啟欣慰地一笑,撫了撫嘴角翹起的棕黑色胡須,又埋頭在他的奏章內。他是個用功而明察的君王,很多人稱贊他的睿智,但他們都沒有看見他的辛勤。

陽信公主悄然退了出去。

殿門外,清淺的花香浮動,見陽信公主離開溫室殿,一大群跟隨著的宮女和小內侍都簇擁了上來。

晃動的紗燈影中,陽信公主才走得兩步,又聽見胡笳的聲音在遙遠的西宮悠悠響起,如泣,如訴,如年老牧人的嘆息,如年青騎兵的長歌。

祁連山,那是座怎樣荒涼而寂寞的山,除了像候鳥一樣不斷遷移著的匈奴人,連同他們無邊的馬牛,還有什麽呢?陽信公主似乎已經聽見了祁連山頂那蒼勁的大風,看見了山頂的皚皚白雪和茫茫雲影。

胡笳聲在夜晚的深宮顯得格外蒼涼,她情不自禁地站住腳,在空廊下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幾千裏外,祁連山下的大漠,與未央宮,與長安城,以及城郊的青翠平原都大不相同吧?那是些怎樣荒涼入骨的曠野、戈壁和草原呢?明台公主就要去那裏度過一生麽?

聽說,漢軍總是打不過匈奴人的原因,是因為大漢的馬匹數字遠遠少於匈奴人,是因為漢人的騎術不如匈奴人,是因為匈奴人一直流動遷移,無法聚而殲之。可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至今未開化的匈奴民族,當真是不可戰勝的麽?

什麽時候,大漢才能有一支真正優秀的騎兵隊伍呢?

仍然是兒童面貌的陽信公主,仰望著未央宮頂的璀璨群星,想象著將來有一天能夠陪著父親去塞外閱兵的壯觀場面,悠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