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浦誠忠和曉華匆匆來到觀察室,只見秋棠躺在那裏渾身上下插滿了粗細不一的管子,還有電線連接著周圍的儀器,儀器閃爍著紅的綠的光,發出“嗶嗶”的叫聲。

她處於全身麻醉的狀態中還沒有醒過來,雙目緊閉,身子在白色床單下顯得那樣瘦弱不堪。

曉華幾時看過媽媽這種樣子,心中難過之極,撲過去,顫著聲音叫一聲“媽”,眼淚就忍不住又成雙成對地掉了下來。

輕輕握住媽媽的手,把臉貼在上面,泣不成聲。

浦誠忠在後面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也不是滋味,他告訴秋棠外邊有兒子的事情,不過幾個月的功夫,秋棠的外貌就像換了個人,原來細致光澤的臉如今粗糙蠟黃,人瘦得脫了形。

如今躺在那兒,仿佛沒有了生命跡象一樣。

此時此刻,他不是不內疚的。

看到女兒傷心,心裏更不好過,走過去扶住曉華的肩,輕聲說:“你媽沒事了,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她現在是麻藥的勁兒沒過去,一會兒就會醒過來,你不用擔心。”

曉華沒有回頭,也沒有搭腔,只是使勁晃動肩膀,想將搭在肩上的兩只手晃下去。

浦誠忠在曉華的劇烈晃動下只得收回手。兩只手垂在身側,握成拳又張開,又緊緊握成拳,臉漲得通紅。

怎麽能想到,女兒有一天會不讓自己碰她!這曾是自己最愛的、也是最愛自己的,捧在手心裏養了十八年的女兒!

浦誠忠的眼淚終於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這漫長的一天讓他備受煎熬,他的情緒在這一刻終於達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旁邊監護的護士不明所以,以為他們父女都在為病人擔心,趕緊搬來椅子讓他們坐下,並一再解釋秋棠沒有問題,很快就會醒來。

曉華不肯坐,半蹲半跪在那裏握著母親的手,默默流淚。

浦誠忠坐下了,雙手撫在臉上,也是淚流滿面。

秋棠迷迷糊糊中恢復了一點意識,睜開眼睛,恍惚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曉華趴在床邊哭,浦誠忠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兩只手捂著臉哭。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倆為什麽都在哭,難道我已經死了?

看到女兒悲哀的樣子,想擡起手摸摸女兒的臉,可兩只手不聽使喚,擡不起來。

曉華感覺到秋棠的手微微地動了一下,擡頭看見她眼睛睜開了,高興地說:“媽,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秋棠輕輕點點頭,心想原來自己沒死,然後又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護士檢查了秋棠的情況,說是一切都正常,又給秋棠打了鎮靜劑,讓她可以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同時告訴他們父女可以回家休息,第二天再來即可。

曉華不肯,堅持要在病房中陪伴媽媽。護士幫她打開病房中的沙發床,她倒在上面疲憊交加很快就睡著了。

秋棠早晨睜開眼,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轉過頭來看到女兒曉華蜷縮在旁邊的沙發床上,思緒漸漸清晰起來,昨天發生的事像倒帶一樣一幕幕地過了一遍,摸摸肚子上纏的繃帶,心裏明白自己一定是動過手術了。

她摸著肚子,視線停在曉華的臉上,沉思著。

護士進來了,給她做檢查,看她眼光一直落在熟睡的女兒身上,就和她閑聊說:“你丈夫和女兒都很愛你,昨晚他們兩人陪在這裏都擔心得不得了。”

秋棠點點頭:“是,她很愛我。”

曉華醒來看到秋棠已經神志清醒,正靜靜地盯著自己看。高興地一蹦而起:“媽,你感覺好點了嗎?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簡直嚇死人了?”仔細地審視了一下秋棠的臉色,她轉身進了衛生間擰來毛巾,幫秋棠擦擦臉,又擦了擦手。

秋棠問她昨天怎麽回來的,曉華看秋棠精神很好,自己心情大好,眉飛色舞地將昨天自己怎樣叫的救護車,怎樣飛車往回趕被警察揪住,坐警車回來的經過講了一遍。

秋棠靜靜聽著,點頭,嘆氣道:“媽媽拖累你了,你突然跑回來耽誤了功課怎麽辦?”

“沒事兒,”曉華說:“我已給同學打過電話,讓她們幫我請假,功課回去後惡補一下就好了。”

一個上午在醫生護士的各種檢查中度過。

中午浦誠忠出現在病房裏。

曉華見到他立即收起了笑容,退到窗邊,冷眼看著他詢問秋棠的感覺,貌似問寒問暖的樣子,毫不掩飾自己滿臉的嘲諷之意。

秋棠說話一如既往的平和,告訴浦誠忠醫生的處理意見及自己的狀況。不過浦誠忠卻明顯感覺到秋棠的態度有了幾分疏離,那眼神一直是若有所思的。

浦誠忠出差了一周,實驗室攢了一大堆事兒,加上曉華的敵意、秋棠的冷淡讓他如坐針氈,看秋棠沒有問題,他說了聲“有事給我打電話,我下班再來”,就匆匆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