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夜已深,書房裏還亮著燈,浦誠忠用手撐著頭,苦笑。

曉華思維敏捷,能言善辯,在高中時就是學校辯論隊的一辯手,出去比賽風頭最健,也因為這個經歷和特長,她把未來的職業理想定在當律師上。

現在她把唇槍舌劍用在父親身上了,果然讓他尊嚴掃地。

更可怕的是她的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過去那個最貼心的女兒突然就以頭號敵人的姿態出現,讓浦誠忠實在難以接受,也頗覺寒心。

她竟然一點都不念父女情分,這麽多年對她的寵愛抵不過這點變故?自己還巴巴地等到她離開家之後才和秋棠攤牌,她怎麽不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當父親的豈能偏心?何況那孩子也是她的弟弟,他們有血緣關系的。

畢竟她還是個孩子,再說她一下子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不能和她一般見識。浦誠忠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得從秋棠這兒入手做曉華的思想工作。

出了書房,浦誠忠發現廚房和客廳都沒有人,來到樓上看到主臥室也是空蕩蕩的,再仔細看看,只有女兒的房間透出燈光,傳出說話聲,想來是她們娘倆在說話。

以前曉華有事都願意和他講講,如果是往常,他馬上就推門進去,加入她們的談話中,全家人嬉笑聊天,其樂融融。可這一刻,他竟然沒有勇氣去推那扇門,突然有了被隔離在這個家之外的感覺。

浦誠忠悶悶地回到自己房間,等到秋棠進來,看到他倚在床頭發呆,問道:“怎麽還沒睡?”

浦誠忠嘆氣說:“曉華這孩子脾氣太硬了,遇事一點彈性都沒有,你得勸勸她,凡事要多包容才行。”

秋棠聽了這話有點不痛快:“你怎麽不包容她一點?冷不丁知道自己在外面有個弟弟,你讓她怎麽接受得了?這能怪到孩子頭上嗎?”

浦誠忠在曉華那兒受的氣已經快要爆出來了,氣呼呼地說:“所以我讓你勸勸她嘛!事情都發生了,就得試著去接受!否則怎麽辦?把那孩子塞回去?以後走向社會遇到不順她心的事多了,像她那麽倔,還不得碰個頭破血流的?”

秋棠想著曉華勸自己的話,不由得也嘆氣:“這孩子像誰了,怎麽這麽一副寧折勿彎的脾氣。”

“寧折勿彎,聽著好像是多麽有志氣,其實是莽勇,是不知進退,是死心眼。”浦誠忠沒好氣地說。

感恩節這天有朋友請他們全家參加聚會吃火雞,曉華是最受歡迎的人,她是周圍中國人圈子裏第一個上了哈佛的孩子。家有高中生的父母都拉著她問一些申請大學的事,還有的幹脆就拉著自己孩子過來讓曉華現身說法。

往常這種聚會是浦誠忠最得意的時候,女兒是他的驕傲。可是每當他走過來想加入曉華與他人的談話,曉華就會扭頭走到一邊,看似自然地去拿杯水喝,去拿個水果吃,浦誠忠心裏明白,曉華是不想搭理他。他自己頗覺無趣,失去了談笑風生的興致,一個人端著酒杯站在門邊就走了神。

晚上回到家,曉華到廚房喝水,看到媽媽正在把一粒藥片放到嘴裏,然後喝口水仰頭吞了下去。她上前問道:“媽你吃什麽藥?以前從沒看到你吃藥。”

秋棠遮遮掩掩地不想說,問她:“你下來幹什麽?要喝水暖壺裏有剛燒開的。”

曉華還是刨根問底:“你到底在吃什麽藥?”

秋棠低頭說:“你知道我腦神經一直不好,入睡有點困難,醫生建議吃點藥幫助入睡。”

曉華擡高了聲音:“你吃安眠藥?”

“算不上是安眠藥,幫助入睡的。這種藥沒有什麽副作用,不會上癮。”

曉華又心疼又生氣,叫了一聲“媽!”就再也說不出話來,真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半晌,曉華氣悶地問道:“媽,你離了他怎麽就過不下去了!為什麽這麽糟蹋自己,受這份罪?”

秋棠搖頭:“我不知道離了你爸還怎麽過日子,我從來就是和他在一起的,現在痛苦,離開了只怕更痛苦。”

“沒離開你怎麽知道?也許不痛苦了呢?媽,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都不像你了。”

“曉華,感情的事不是快刀斬亂麻可以解決的,由不得人,有時我會想至少不是我一個人受苦,那個女人心裏只怕更不好受。”

“你現在這個樣子還管她好不好受!你自己好受她不好受才叫厲害。要不你這就搬到波士頓吧,在我們學校邊上租個房子,咱倆一起住,我以後也不用和別人合租房子了。”

秋棠吃驚地看著女兒,她一直以為曉華在說氣話,看這樣子她真的是想徹底離開她爸。

“搬過去,那這個房子怎麽辦?”

“賣了,還留給他們啊!”

“你爸不會同意的。”

“由不得他。”